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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鴻靈壁毀了。
象征著南靖王朝西北境最後的遮羞布,徹徹底底被張守愚僅用一劍戳破崩碎!
至此,三大防線已去其二,僅餘的長峰峽已經不再重要。
南靖,今日危矣!
鴻靈壁碎裂產生的衝霄餘波,伴隨著武嵐城的傾覆,一直持續了一個時辰。
在此期間的張守愚紋絲不動,靜靜懸浮於空昂揚擎劍。
他很喜歡這種企圖達成的榮耀感,這幾年他縱橫北境兩大戰線,手刃屠戮南靖高手無數,一邊打下令人聞風喪膽的赫赫凶名,一邊從瀕臨絕望的敗者眼瞳中欣賞血腥的戰果。
這些戰果令他心情愉悅,令燭龍劍變得更加囂狂,也令他的劍心逐漸堅硬如鐵。
後方,五十萬大軍齊齊整頓,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綴貪婪與嗜殺。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役死了太多人,這群西北聯軍也傷亡慘重,他們在戰場上失去了兄弟親朋,此刻皆準備用更加血腥的刀劍浴血前進,向武嵐城東南方的腹地燎原挺進,用屠城與掠奪來換取內心的安寧。
即便,這種以血換血的安寧本就是虛妄的假象,可在不講道理的國戰當中,沒有人在乎真假,隻在乎新仇抵消的舊恨。
唐仙睇見大局已定,眼中微微閃過一抹百無聊賴的幽光。
她吩咐三軍上馬步兵披掛,自己則轉身朝中軍大帳走去,似乎還想喝完那壺涼透的茶。
一個時辰後,煙塵逐步消散,廢墟逐步顯化。
武嵐城徹徹底底消失了。
這座曾經輝煌過的南靖西域大城,武嵐州最賴以生存的軍事重鎮,此刻隨張守愚的一劍,徹徹底底化為曆史塵埃中的笑談。
“呸。”
偌大的廢墟堆疊成醃臢山丘,葉崇山掀開幾塊城牆巨石,晃晃悠悠地支起了狼狽的身軀。
他不顧自身血腥崩裂的傷口,而是像瘋了一樣到處掀飛四周的瓦礫,道宗神識隨情緒波動徹底紊亂,好在是神識判斷還算精準,沒過多久便將葉良鏞二人翻找出來。
“師弟!”
“良鏞!”
悲愴到極點的怒號從胸腔中傳出,葉崇山死死扣住葉良鏞二人身軀,趴在地上抖動如篩子,花白的亂發像獅子鬃毛般劇烈顫抖。
豆大的淚花混合著血和灰燼,劈裏啪啦朝下猛砸,在葉良鏞緊閉的雙眸眼皮上碎裂八瓣,卻沒能讓其眼珠滾動哪怕一下。
“我對不起道宗......我對不起葉家......我對不起南靖!”
滿溢自責的葉崇山此刻悲痛欲絕,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態傷心過。之前和安化侍相認時他都一直隱忍,可現在諸般痛苦交雜壓在身上,這位複雜難明的葉家之主再也撐不住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完全緊繃毫不鬆弛的心弦,在這一刻徹徹底底折了。
葉崇山哭得如喪考妣,喉管劇烈抽噎幾近窒息,不斷打嗝不斷用雙拳猛烈砸地,渾身真氣大亂到處激射,整個人在一瞬間又蒼老了不少。
葉崇山城府籌謀了一輩子,此刻頭一遭完全釋放自己的真性情,他不想再繼續裝下去了,此刻唯有發泄和血淚,能讓他不至於悲傷過度暴斃當場。
這種歇斯底裏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即便經曆了難以承受的噩兆,葉崇山仍然清楚眼下該做什麼。
他虎牙緊咬嘴唇溢血,強忍悲痛為二人傳渡真氣,可祝枯榮已經徹底死絕魂飛魄散,葉良鏞亦在剛剛抵禦那一劍時身受重創,此刻即便有醇厚真氣加持,也沒剩下幾口進的氣兒了。
好在是葉良鏞在臨死前強撐著睜開了眼皮。
“家......家主。”
“我在。”
葉崇山盯著苟延殘喘的葉良鏞,強忍著擠出一絲苦笑抿起嘴角,不過滿臉哭花的淚痕騙不了人,淚腺中不斷往下猛淌的新淚也騙不了人,為了保持微笑而緊咬的牙關更騙不了人,牙齒咬碎了,血汙順嘴角滴淌的血線更騙不了人。
“家主......我挺後悔的......”
“我知道,你那麼愛錢,還貪圖享樂,還想做大官。”
葉崇山笑得很寵溺,像哄孩子一般溫聲軟語,隻不過每說一句話,都有大口大口濁血順下巴灑下,在葉良鏞臉上迸濺得稀裏嘩啦。
“是啊......我和老祝根本不是為國捐軀之人......你說現在搞成這般樣子......究竟是在圖什麼呢?”
“圖個樂唄。”
葉崇山此刻極富耐心。
張守愚也絲毫不阻撓。
張守愚貌似很喜歡這種場麵,這種以絕對勝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聽一無所有的失敗者傾訴最後命途的衷腸。
“噗......呸呸呸......死真他娘的難受啊,家主。”
“習慣就好,第一次死沒什麼經驗,實屬正常。”
葉崇山咧嘴調侃他,能看出他不想將氣氛搞得更加悲愴,可他那口咬碎了的沾血牙齒,令他這個笑容看起來妖異又哀傷。
“本來......本來我想著落跑的......祝師弟也是這樣......我們想過拋下你......想過保命要緊遠走南疆......可這心啊管不住手腳......瞧著天上那後生就氣不打一處來......心頭肉想著跑......手上卻沒鬆開陣......”
“人生都是如此,事與願違,但隨其心,你做得對。”
葉崇山的心緒霍亂如麻。
葉良鏞說完這話斷了氣。
他的雙眼一閉一睜,緊閉的那隻看開放下,瞪著的那隻死不瞑目。
人真的好複雜。
葉崇山沒有將他的眼瞼合上,就這般靜靜望著他徹底死透,隨後將他和祝枯榮發冷的屍身收進自家雲戒。
至此,道宗內門九峰掌座,除吳安全和李逍遙之外全部壯烈戰死!
收屍過後的葉崇山緩緩起身,站在望不見盡頭的廢墟之上遙望張守愚。
目力所及全都是焚城烈火與衝霄的漆黑煙柱,扭曲歪斜扶搖直上,像一個個擺弄腰肢搔首弄姿的譏諷者,也好似一條條將南靖蠶食吞沒的暗黑邪龍。
神采奕奕的張守愚昂著脖頸,將下巴露給葉崇山瞧看。
葉崇山皺著眉梢望著他,那副囂張跋扈的嘴臉很是熟悉,畢竟曾經的葉崇山就是這般。
一者在天。
一者在地。
天地之分,勝負之判。
“我說到了,我做到了,我又贏了。”
張守愚高傲的聲音縹緲傳來,字字皆蘊透著難以言喻的強大自信。
葉崇山沒有回話,他隻是迎風流淚滿麵滄桑。
“堂堂南靖王朝第一世家家主,南靖護國兩大柱石之一的驃騎大將軍葉崇山,你的臣民現在何處?你的兵馬又在哪裏?”
張守愚繼續出言不遜,貌似根本不懂何謂做人留一線。
當然這也正是張守愚的劍道,自出道以來張守愚未嚐敗績,燭龍劍劍鋒所指所向披靡,這恰恰是他要勤修不綴的泯情劍心。
“我隻有我自己了。”
葉崇山總算回了他一嘴。
“我隻剩我一個人了。”
後麵這句跟著前麵那句,略帶喃喃與迷惘,聲線裏卻沒有半分恐懼。
張守愚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一時間反倒有些感到無趣。他很不喜歡自己的獵物失去鬥誌,這隻會讓他嫌棄,讓他缺少進一步殺人誅心的玩弄快感。
“葉崇山,你不是名震天下的南靖第一梟雄嗎?難道說梟雄就是你這副熊樣兒?梟雄難不成也會娘們唧唧的流淚?”
“萬物靈長,都會流淚。”
葉崇山並未被張守愚言語激怒,經曆數百年大風大浪,經受了這些時日以來的波雲詭譎,此刻的葉崇山仿若立地成佛一般涅槃自醒,雖修為上沒有寸進,可一舉一動都多了一股難以琢磨之感。
他緩緩踏步在廢墟上行走,沒有用任何道宗神行功法,廢墟異常難走坑坑窪窪,他踉踉蹌蹌瞄準一個方向,那裏有一麵血紅物事正在向他招搖。
張守愚循著他的方向望去,發現那赫然是一杆粗壯巨大的大纛。
大纛歪歪斜斜戳在廢墟之中,雖殘破卻並未躺平。
大纛上有一麵鮮血染紅的獵獵旌旗,旗麵已經瞧不出本色,破損嚴重邊角如狗啃,但還能瞧見一個碩大無比的“靖”字,即便黯淡蒙塵血汙密布,依舊威嚴奪目不可直視。
南靖大纛,一軍之軍魂所在,一國之國威所在!
葉崇山緩緩走到大纛麵前,忽然發現南靖大纛旁邊還有一麵帥旗,同樣殘破不堪同樣血腥密布,上書字跡卻不大一樣,乃是一個“葉”字。
葉家大纛與南靖大纛同時擺在眼前,葉崇山朝其注視半晌,隨後沒有過多猶疑與糾結,直接舍棄葉家大纛,將那麵象征南靖的血紅大纛扛了起來!
無邊廢墟,山河破碎。
將軍卸甲,不提當年。
白發蒼顏的葉崇山褪去一身戾氣,自老友亡故國門崩裂之際,以一人之軀駐守武嵐州最後防線,以道宗青蓮法印灌注全身勁力,成為武嵐州防線最後一位南靖扛纛之人!
當然,此舉並未感動張守愚,也僅僅隻會迎來西北聯軍更大的嘲笑。
逐漸集結的西北聯軍放浪形骸,他們懷揣著對死去戰友的追思,懷揣著對列國戰爭無盡的貪婪與怨恨,紛紛轉化為唇槍舌劍朝前開弓,向葉崇山發來如山似海般龐大的嘲諷咒罵。
而葉崇山,此時此刻橫眉冷對千夫指,扛纛之軀反倒逐漸昂揚。
“大纛仍在,南靖......仍有護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