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哀莫大於心死

破敗皇城,一片廢墟。

已經被徹底腐化燒焦的澹台洪燁屍身跪坐其中,渾身毛發盡數焚毀點滴不剩,眼珠燒幹舌頭燒化,滿口稀缺的黃牙也酥脆掉渣。

由於他的大腿骨已經完全腐蝕殆盡,此刻癱在地上好似一堆枯柴,還是那種漆黑如墨的枯柴,像極了黎明前剛剛澆熄的篝火殘羹。

而即便如此,澹台夭夭還是一眼便將他給認了出來。

畢竟是至親骨肉血脈相連,就算澹台洪燁真的化成了灰兒,澹台夭夭也會尋著味兒聞到自家爺爺,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畢竟這也隻能加劇她更加深厚的哀傷。

“爺爺!”

淒厲的哭喊聲響徹四野,比之前安化侍在此處的癲狂多了幾分怯懦,怯懦中又填充滿無盡怨毒與肅殺。

藍阡夙果然按照安化侍的吩咐,在澹台夭夭醒來後告知她此地事宜。安化侍也算是言而有信,答應為她留下澹台洪燁的屍身,現如今雖說不是全屍,但對北江人屠來說已然是施舍。

隻不過,這種殘忍的施舍,澹台夭夭並不領情。

她此刻的心中隻有恨。

滔天無盡不死不休的濃烈憤恨!

“爺爺......我就算終生不嫁......終我此生也要為你報仇雪恨!”

杜鵑啼血。

淒厲咆哮。

這是澹台夭夭第二次哭得如此狼狽,如此毫無顧忌,又如此悲痛欲絕。

至於第一次,那還是在龍虎山之弈的看台上與那少年分別,還是在龍虎山深處聽到葉崇山說安化侍已死的噩耗。

而現在,當初那個緊緊相擁為其不管不顧的負刀少年,成了屠戮最疼愛自己的爺爺的血腥凶手!

她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以如此決絕又無奈的方式終結了彼此。

一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一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當然,若說難過當屬此刻的紅衣女子。

哀莫大於心死,哭嚎已不能令她好受半分。

但她還是在哭。

整座宮殿廢墟的深夜悄然而至。

今夜的南靖皇宮裏沒有宮女太監,沒有批閱奏章的星點燭火,亦沒有竊竊私語揣測聖意的後宮妃子,甚至沒有一隻貪戀澹台洪燁屍體腐肉的烏鴉鷓鴣。

這個黑夜很黑。

這個黑夜很靜。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當中,澹台夭夭已經不曉得哭了多少個時辰。

她的嗓子早已經完全幹涸,她的聲帶已經徹底磨紅近乎失聲,就連劇烈的喘息氣流劃過喉嚨,都會給她帶來利刃割喉般劇烈的摩擦劇痛。

可是她絲毫不在乎,畢竟她心中此刻有更加令她哀傷悲痛之事,遠遠比肉身上的痛楚來的凶猛無情。

多情總是無情物啊。

她懷中的澹台洪燁屍身已經扭曲變形,那是因為她哭得實在是太過傷感,手上掌握不好擁抱的力道,屍身早已經酥脆成渣,被她豆大的淚花激打都會崩掉臉皮。

澹台夭夭並未因此而鬆弛半分。

她還是緊緊抱著,甚至越抱越緊,貌似這是她目前為止唯一能擁抱的家夥,是這方對其不公的蒼涼人間中,唯一還算能夠無言陪伴她的家夥。

即便從某種晦暗悲傷的角度來看,那真的僅僅隻是一具屍體。

可即便是屍體,依舊有安化侍真氣焚燒後殘餘的氣味,依舊有心髒完全停歇後逐漸冷卻的殘餘體溫。

那是曾經的愛人的味道。

那是親愛的爺爺的體溫。

“賊老天爺,你何其不公啊!”

澹台夭夭仰臉朝天質問,可蒼天黑暗混沌無邊,向來也不關照芸芸眾生的愁苦。

因此,眼下這聲質問和她自身一樣,從裏到外都蘊透著難以言喻的莫大悲涼。

哭聲沒有止歇。

抽泣沒有終點。

但黑夜會彌散。

黎明的光並不濃烈,南靖朝迎來了一個陰天。

陰鬱的陽光勉強驅逐黑暗,為皇宮廢墟披上第一抹並不溫暖的暗光。

極度悲傷抱屍一整晚的澹台夭夭已經身子發僵。

她雙目空洞臉色木然,一張原本明豔動人的嬌顏此刻血淚兩行,嘴巴上李錦記的紅妝已經完全幹裂,化成幹涸土塊般龜裂的不規則縱橫。

待到日上三竿,太陽也並不濃烈。

四周依舊有蒙蒙薄霧,澹台夭夭總算緩緩起身。

她小心翼翼地收斂澹台洪燁的屍身,將其完全收攏後收進自家雲戒,隨即又慢慢整理自己褶皺的紅衣,將自己完全酸脹的腰肢挺得筆直。

抬頭。

血眸望天。

“安化侍。”

淡淡一句,沙啞如斯,再無半分情感。

“自此之後,不共戴天,終我一生,汝必殺之!”

一句話好似開天神斧般劈開薄霧,帶著澹台夭夭綿延無盡的哀傷與恨意,帶著這一晚所有的委屈與絕望,帶著她目前所能激發的全部真氣底蘊直衝蒼穹,向著泯然無情的蒼天大地發出絕情呐喊!

最後一個“之”字久久不曾消散,四周廢墟崩裂大地顫栗,大宗師境界的怒焰完全迸發,澹台夭夭亦在這深宮之中徹底改換。

陰翳。

這是從來不曾出現在她麵堂上的色彩,此時此刻卻塗滿了澹台夭夭的麵頰。

以往鬼馬精靈的性子完全收束,此刻的她冷靜的有些可怕,令人觀之心悸,看久了還有些毛骨悚然!

她祭出天機拂塵蒐禦空而起,仔細辨認著安化侍離去的真氣痕跡,雖說明知道根本殺不死他,但此刻的澹台夭夭已經失去理智。

她,隻想殺戮,隻想複仇!

她要將那個負情薄幸的家夥手刃屠戮!

她要將那個殘殺至親的家夥挫骨揚灰!

原本濃烈的思念變成了怨毒的惦念,原本殘存的溫情變成了無邊的苦海,苦海茫茫無盡將她徹底吞沒,一夜之間的變數,也徹徹底底改變了一個人間的精靈。

禦空。

望南。

皇宮廢墟裏再次一片死寂。

隻不過此刻的死寂顯得有些可愛。

畢竟相比於昨夜連番發生的惡事,此時此刻這種死寂沉沉,倒是相對靜謐祥和的殘忍體現。

至於離開的澹台夭夭,她並未真的追上安化侍的步伐。

畢竟二者的修為差距太大,安化侍臨走時已經失心瘋,此刻彌漫無盡的複雜氣息無處不在,既有滾滾浩蕩的紫黑魔氣,也有金光璀璨的熔爐刀氣,亦有青蓮浩蕩的澎湃道氣。

總之,迷惘無蹤,不可琢磨。

但澹台夭夭還是沒有停下,她也開始茫無目的地飛行,將所有家國大事拋諸腦後,隻剩下對安化侍頭顱的無盡渴望,再也無關其它任何事情!

這種狀態持續了七天七夜,直到她徹底真氣耗盡力竭下落。

她遇到了兩個人。

一位帶發修行背負巨大布裹的青年,還有一位容貌青蔥嬌柔可人的少女,正是雲遊四海的佛家苦修師徒,季常侍和小榕。

“給她點水喝。”

“師父,她不喝。”

“我以真元幫她撬開嘴巴,強迫她喝下去。”

就這樣,澹台夭夭被強行灌了整整一皮囊的清水。

甘洌的清水衝開紅腫的喉嚨,將她嘴角那些龜裂的死皮緩緩軟化,也令澹台夭夭稍稍恢複了幾許氣力精神。

她能感覺得季常侍的修為強大,就算自己狀態全盛,估計也不是其一合之將。

空境大能!

季常侍一直都比安化侍走得更快,雖說他也是四大神體,可相較於安化侍來說猶有不及,二人也好些年歲沒有正麵對弈,因此目前還真看不出孰高孰低。

“女施主,你心中有恨,但亦有大徹大悟之相。”

“我不認識你,請走開。”

澹台夭夭此刻麵目寒霜,她根本不想和季常侍好好說話,無奈在季常侍無處不在的佛光普照下,她還真的不能隨意走脫。

“我還不能走,畢竟佛渡有緣人,我觀女施主你麵色黑氣縈繞,應當是有苦大仇深的厄難傍身,這世上仇怨永遠解不完,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我想怎麼活,跟小師父你有關係嗎?”

澹台夭夭依舊是冷言冷語,說完此話朝小榕瞥了一眼。

小榕依舊是以前那副怯懦模樣,溫文爾雅性情溫順,隻不過此刻麵目含笑毫無陰鬱,看來已經被佛法普度,完全忘卻了之前的種種哀傷。

季常侍見此狀也指指小榕。

“女施主,小榕是我的女徒弟,說起來也和你有些投緣。想當初她告別骨肉至親隨我學佛,走出無用情道皈依我佛三寶,至此離苦得樂享用喜樂平安,這難道不正是現在的你最應該追求的嘛?”

季常侍提及小榕的過往,若是換做往日的小榕定然會黯然神傷,可此刻的小榕卻神色坦然大度,貌似真的將一切都看開放下,求得了佛家所言的真我。

“對不住,我隻想殺人,你們要麼把我殺了,要麼就放我走。”

三言兩語對此刻的澹台夭夭來說毫無用處,雖說季常侍的佛語中蘊藏開悟真氣,可相比之下澹台夭夭的恨意更為滔天,僅憑這片刻相處是完全化不開的。

“好大的怨氣,看來我和女施主你真的有緣份。”

季常侍很明顯是個資深的神棍,澹台夭夭這種墮落沉淪者反倒令其興奮,當即雙手合十繼續擋在澹台夭夭麵前。

“女施主,我還是勸你回頭是岸,你需要被小僧超度!”

(誰來超度超度我,卑微作者小劉還在鄭州流浪中......斷水斷電斷網回不去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