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麵紅耳赤地站起身子,長魚寧見狀亦整理衣衫麵色微緊,眼底隱隱間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涼色。
庭院裏的老瘋子將這一切瞧瞧窺伺,此刻手舞足蹈在那裏又笑又叫,搞得安化侍二人更加尷尬氣氛怪異。
“成親嘍,親不成嘍!”
“老人家,再嚼一句舌根我直接斷你三天糧食。”
老瘋子聞言立刻成了縮頭烏龜,嘟囔著朝自己屋子裏悄悄踱步。
“老嘍老嘍,想當初那麼多姑娘追著要我的貼身玉墜子,我挑花了眼也跟你一般不知道咋選啊,最終也隻能跑路咯!”
“老前輩......”
本來就已經夠尷尬了,被老瘋子這麼一摻和簡直是尬中之尬。
“好啦好啦俺不說啦,想想那時候我被四個姑娘追,夕陽下揮汗如雨的奔跑,萬山中紅塵情債的奔逃,那是我逝去的青春啊!”
“......”
安化侍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光是一個長魚寧就已經令他應接不暇,眼下這老瘋子更讓他摸不著路數。
他輕輕咳嗽兩聲,轉回身來望著長魚寧。
“阿寧,你若是真想讓我幫你,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你爹現在還被扣在諸生浮屠,我其實比你更夙夜憂歎。”
“我知道了師父,我再也不管花粥和麵究竟哪個更好吃了。”
長魚寧的神色稍顯落寞,她輕輕拾起碗往裏走,走了幾步後又回過身來。
“隻要師父你覺得我這碗麵好吃,那便已經足夠了呢。”
長魚寧笑得意味深長,她望著安化侍的眼神中也滿是溫潤。
安化侍回應她一嘴苦笑,默默感歎自己這風流債還真是越積越深。
接下來一段時日,總有些修行有成的大人物前來登門造訪,大多都是被安化侍門口貼的對聯給吸引來的,還有小部分是循著安化侍驚煞街第一狠人的名頭找上門來的。
當然他們的下場也都出奇一致,最終都免不得跟之前的高冠者那般被轟出對街,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十三天。
夜裏子時剛過,萬籟並不俱寂。
對於酆都城來說,每每到夜晚是最熱鬧的,畢竟鬼物不喜陽光,晚上才是其遊街肆虐的最佳時辰,因而每每過了子時,整座酆都城便會有百鬼夜行的詭譎盛景,恐怖離奇而又讓人望而卻步。
城中的尋常百姓不太敢摻和這些鬼物,雖說往日裏和它們日夜相處,但最起碼人鬼殊途的道理還是通的,作為陽間之人還是少沾染陰間邪祟,這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到了安化侍這種境界,他早已可不眠不休,因此依舊支著馬紮子坐在門口,手拄膝蓋盯著街上的饕餮盛景眼神空洞。
在他眼前是一片霧氣昭昭的屍綠瘴氣,夜晚的瘴氣要比白日更濃鬱幾分,近乎液態的屍綠霧水隨手能劃出漣漪波紋。
一聲聲鬼吼怪叫在屍霧中此起彼伏,期間還摻雜著遊方道士捉鬼吟誦的咒文術法,亦有一些不入流的和尚大喝的降魔法咒。
一大隊佘湯鬼組成的遊街隊伍從他麵前穿過,手裏拿著噴吐白色濃煙的骷髏頭骨,好似在舉行某種歡慶儀式。
兩排身著深藍官服的僵屍在夾道歡迎隨之蹦跳,雙臂伸平互相搭在前一個人的肩膀上,以同一頻率朝前傍行極有規矩。
安化侍隨手一招抓來一隻瞧看,那僵屍被安化侍的紫黑魔氣所製完全無法動彈,望著安化侍比虎狼還凶戾的太陰蛇眸戰戰兢兢,根本絲毫都不敢妄動,唯有靈魂深處在劇烈顫栗哆哆嗦嗦。
安化侍欣賞了一會他的臉龐,這僵屍好似撲了滿臉白麵粉般麵色煞白,偏偏雙眼卻是漆黑橢圓的熊貓眼,一張大嘴亦是鮮豔如血的赤紅朱砂色,看起來對比極其強烈,隱隱間也有種莫名的滑稽。
當然,能夠麵對僵屍產生滑稽感受的怪人不多,安化侍算是一個。
他並未為難它,隨手將其撇回隊伍,就這般繼續靜靜坐在門口望著街。
在酆都城是很難看到正常的月亮的,安化侍自從離開南淮城後就幾乎不賞月,一方麵是因為南淮城的月色最令他難以忘懷,再有便是賞月已不再符合他現如今的心境。
畢竟當初那次賞月,還是送別藍阡夙去北戎後的自斟自酌。
時辰一點點劃過,等到辰時一刻,長魚寧便會給他送來一碗新的蔥油拌麵。
臨近辰時,街上遊行的鬼物漸漸少了,從街對麵他轟出來的廢墟長廊中緩緩走來一人。
一人,一劍。
人冷,劍傲。
他僅用一步便走出百丈之遙,像一顆黑色的巨大釘子釘在安化侍麵前,將一向見慣了大世麵的安化侍給嚇了一跳。
眼前人由於速度太快,身上的衣衫還在劇烈嗡動適應身位的轉換,而安化侍也第一次徹底正色起來,仔仔細細地開始打量他。
一尺高冠青簪雲鬢,劍眉星目卻一臉苦大仇深,麵白無須但一臉滄桑皺紋,原本比例精致的五官上爬滿了結痂的凍瘡,遠遠望去像個英俊兒郎,可近看卻是像癩蛤蟆一般的醜陋怪人!
他身穿一襲黑色道袍,道袍已經破爛不堪千瘡百孔,好在是他穿了好幾層內裏衣衫,露出一片片破敗棉絮般的褶皺裏子。
至於他的劍,懸在他的身邊,跟他的下巴一樣高高揚起。
那把劍和鬼徹很類似,也是雙手持握類型的劈砍重劍武器,通體亦是黝黑無比毫不反射光澤,無柄無鞘通體用同一材質鍛造。
而奇特之處就在於劍身,劍身上依舊纏繞著無數圈巨大厚實的鐵鏈,每一道鐵鏈都比安化侍手腕還要粗實,它們像山中獵戶捆綁斑斕猛虎一般將黑劍五花大綁,從頭到尾將其鎖了個嚴嚴實實!
重劍無鋒。
鎖劍止殺。
安化侍望著這熟悉的一幕渾身顫栗,立刻起身大禮參拜不敢有絲毫不敬,因為能夠有如此妝容的家夥世上有且僅可能有一個,那便是陸潛的師兄、道宗桑田滄海內神秘存在薑京佐!
“薑......薑前輩,怎麼會是你!”
安化侍若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畢竟這裏是酆都鬼域,和南靖相差十萬八千裏,再者說薑京佐寸步不離桑田滄海,安化侍也從沒想過他能出現。
“竟然是你......”
薑京佐的聲音好似年久失修的破敗車轍,亦好似許久沒上油的生鏽縫紉機械,咕咕嚕嚕帶著滿腹沙啞,聽起來令人忍不住清清嗓子,感覺自己的喉嚨中都卡了一口濃痰。
安化侍聞言緩緩點頭,隻不過他還沒空去感歎人生際遇有多奇妙,麵前的薑京佐便忽然眼神冷冽尖銳如刀。
“前輩!”
安化侍迅速抽刀橫亙身前,下一刻便被一股冷冽的罡風轟入門檻,一直撞進堂內才堪堪停下。
貫通整座棺材鋪子的劇烈風塵呼嘯縱橫,一切僅僅因為薑京佐朝裏麵瞪了一眼。
僅僅一眼,恐怖如斯!
“呸,呸呸。”
安化侍一邊從壓碎的棺材中緩緩鑽出,一邊吐出剛剛吃到嘴裏的木頭渣滓。
雖說薑京佐這一眼神威蓋世,可很明顯並非是故意在攻襲安化侍,安化侍的太古熔爐神體也未受到絲毫損傷,隻不過這下子把他給整得有些發懵。
“薑前輩,你這是搞啥子?”
安化侍根本不敢和薑京佐不尊不敬,雖說他已經能感受到二人實力差距縮小了一些,可還是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天鑒。
上次見到薑京佐時,他已經五百零九歲,眼下又過了這麼多年,按照推測他應該已經將近六百歲的修行年歲了。
薑京佐還是和以前一樣冷冽如冰,他根本沒去理睬安化侍的話,而是死死盯著老瘋子所在的屋子。
“你是來找他的?”
安化侍隱隱間察覺到了,可薑京佐還是絲毫沒有回應。
就在此時,老瘋子所在的西側房忽然傳來一陣嗡動,安化侍的神識何其敏銳,瞬間便感知到這老家夥想要從後麵跳窗跑路,很明顯他和薑京佐之間有些常人不知的糾葛。
“還想跑哪去?”
薑京佐倒是給足了老瘋子情麵,不再紋絲不動而是抬起右臂,淩空呈抓握狀五指成爪,麵前的西側房也在瞬間被無形之力捏扁成球!
“這......”
安化侍看得目瞪口呆。
並非是他做不到這點,論真氣駕馭的嫻熟程度他絲毫不差,安化侍隻是不太明白,抓一個老瘋子至於這般興師動眾嘛?
將房屋瞬間化作球體的巨響轟鳴響亮,另一側的長魚寧被吵醒也跑了出來,見勢頭不好悄悄躲在安化侍身後麵色冷淡。
安化侍輕輕拍了兩下她的手,示意她並無大事不要擔憂。
“前輩,你們可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這老瘋子雖說神秘兮兮,可估計也承受不住你這般摧殘吧?”
“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來對他品頭論足?”
薑京佐聽聞此話瞬間冷臉,安化侍著實拿捏不穩他的脾性,沒成想這一句話沒說好就把他給惹著了。
“薑前輩,我沒有惡意,我隻是說這老瘋子......”
“住口,無禮無道不知尊崇,枉為我道宗子弟,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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