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無奈之下隻得散出神識,畢竟眼前所見兩座龐然大物實在太大,橫亙在通往鬼宗地下世界的巨碑後麵,一時間勾起了他極大的興致。
神識籠蓋之下,安化侍總算是感知清晰了兩座大物,一時間除了感歎也唯有感歎,畢竟他向來都習慣了詞窮。
阿修羅!
這是兩尊高逾萬丈的阿修羅,之所以安化侍能辨識出來,還要感謝之前陸某人施展的八臂始祖阿修羅道。
此刻感知之下的兩尊阿修羅簡直如出一轍,他們實在是太過高大威猛,簡直擎天撼地般巨大無匹,安化侍之前在遠方還以為是兩座通天巨峰,此刻感知到細節瞬間感到頭皮發麻!
兩尊巨大鬼神皆通體漆黑如墨,造型剛勁威猛盡顯爆炸性的力道,每一節肌肉凝結都好似龍巢般廣袤,每一條刻畫精細的暴起青筋都好似蜿蜒大河。
安化侍不曉得究竟是誰能造出如此手筆的精美石像,畢竟這簡直非一般修士能企及想象的大工程,光是這兩尊石像往前頭一擺,無論是誰來到了鬼宗重地,估計都會被靈魂震懾到頂禮膜拜。
兩尊鬼神全部都是千手千眼,乃是阿修羅道最為鼎盛的完全體模樣,每一隻手臂都蒼勁有力,每一隻手掌亦貼滿獠牙般鋒銳的修長指甲。
安化侍感知到,這些手掌的手印每一個都截然不同,好似佛家道家的法印一般各有寓意,有些造型還稀奇古怪常人難以做出,即便像安化侍這種熟讀鬼天書之輩也不能認全,一時間滿是詭譎和神聖交疊的複雜感受。
既想要對其三跪九叩,又想要對其敬而遠之。
有一些巨手指縫間遍布著猙獰的血紅,上麵的血跡已經完全幹涸經曆風吹淋曬,看來死在這鬼神巨像上的生命不勝枚舉。
兩尊鬼神的姿態亦完全不同,左側這尊左腳單腿撐地,另一腳盤膝橫亙在左腿膝頭,左側大腿彎曲呈懸空半坐狀,腰杆子弓起如蟲臉卻昂揚朝天。右側鬼神則完全與之相反,右腿撐地腰杆子挺直但麵朝大地深淵。
一個仰望蒼穹。
一個凝視黑暗。
安化侍隱隱間感覺體內的鬼府滂湃躁動,一股對“鬼”之力量的純粹崇敬呼之欲出,他毫不壓製這種感受任其在身體四周蔓延,同時心中暗暗道了聲著實厲害。
一個宗派真正的底蘊便是精神禁錮,此刻安化侍已經能感受到這種意念層麵的強大束縛,感歎鬼宗之所以能傳承十幾萬年,果然有其得天獨厚的手段。
這兩尊阿修羅的麵容都極其猙獰,一張豹頭環眼,一張狀若貔貅。
他們咧開大嘴露出兩條象牙般的犬齒,犬齒一直向上生長越過眉毛,看起來好似兩頭異化的剛鬣野豬,令安化侍一時間又想到了死去的祝悟能。
他們臉上的骨架長得也著實詭異,眉弓極其高聳前凸,將兩隻巨大凶厲的鬼眼完全遮蔽在無盡陰影之中,但仍然有極致黑暗的冷芒照射如電,他們的鼻翼寬大且形似蠻牛,無數鼻環嘴環還有各種鉚釘類裝飾滿臉,細細觀之竟是安化侍叫不出名字的各種鬼道法器。
還未完全踏進鬼宗酆都,安化侍便被這兩尊聲勢駭人的阿修羅下了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當然安化侍也不是被嚇大的,他運起真氣凝聚在口,朝右側大吐一口玄青氣浪,瞬間穿梭萬裏穿雲破霧,衝開一大片屍綠色澤的酸霧,緩緩露出朝下俯瞰的阿修羅臉龐的一隻鬼眼。
“故弄玄虛,還算不錯。”
安化侍默默品評一番,此刻前方已經能看到許多人影錯落,從結界外便聽到的喧鬧聲更加鬧哄。
安化侍於喧鬧中還聽到了某些古怪亂叫,好似是某種受虐之人正在哀鳴,亦好似某種鳥類被人踩斷了尾羽,除此之外還有一股股緩緩嗡動的機樞之聲,和蒸汽滿載的淩天閣一般轟鳴噪耳。
如此聲響和如此景致倒也十分映襯,安化侍漸漸找到了其中嗡鳴聲的源頭,原來頭頂這兩尊巨大阿修羅竟在緩緩移動!
他們互相照麵皆往左旋轉,在安化侍神識繼續感知下,他們的無數手掌紛紛貼合在一起,所有詭異的手相法印竟能完美契合,簡直巧奪天工到令人嗟歎!
兩尊魔身每次手掌咬合後會緩緩分開,逆著轉動回去再轉動回來,每一次的精準度都妙入毫顛,沒有絲毫差池令人完全費解。
最起碼安化侍是費解的,畢竟他根本不懂藝術造詣,更不懂這麼設計有什麼具體作用,他向來也都是個實用主義者。
就好比現在,這些設計精良的手印契合,在安化侍看來就是兩個鬼怪老爺們在互相掰手腕兒,還是點到即止分不出勝負那種。
安化侍笑笑不再感知阿修羅,帶著一顆極度好奇的心思繼續往前行路,畢竟乍一臨門便遇到了這種宏大場景,令他對整個酆都更添無盡遐想。
而隨著他越往下走,他的幻想也逐漸照進現實,甚至完全超脫了他的認知。
迎麵是一條布滿屍綠色澤和詭異怪吼的下降山路,南疆由於沒有王朝統治,鬼宗這種修行大派便是當之無愧的皇朝,而這酆都城自然便是南疆西域的京都所在,隻不過這京都可謂是極盡潦草。
最起碼,安化侍沒有看到一條能走踏實的路。
整座酆都城的風貌都極盡詭異,在無比粗糙之中蘊藏著極盡細膩,乍一看去好似十八天沒洗澡的糙漢子,細細觀之又是一位身材豐滿的美嬌娘。
安化侍自己也覺得這感覺異常古怪,可眼前所見的場景也的確如此。
麵前的大路坑坑窪窪極不平坦,上麵布滿了鮮血屍蠟,還有一些白花花的腦漿類物事,很多都已經完全結痂褪色,能看出經年累月不曉得死了多少人!
四周有不少酆都的平民百姓,每一個看到安化侍的眼神都極不友善,好似跟其有深仇大恨一般咬牙切齒,甚至還有些家夥朝安化侍丟骨頭和野菜,等安化侍走到其跟前時還不忘啐上一口濃痰。
安化侍頓時感覺自己成了過街囚犯,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不受待見,可隨著他觀察到後續幾位跟他一樣新來此地的外人後,他便明白是自己完全想多了,這裏的人對所有外來者都是這般。
當然,這些小打小鬧根本進不了安化侍的身,安化侍倒也沒太在乎,撐起護身真氣繼續逍遙恣意走馬觀花。
麵前的大路一直往下,盡頭處已經是一片黑暗不見任何光影,也不曉得究竟有幾多深度,好似在凝望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水寒潭。
道路越往前走血色越重,血腥味道也越來越刺味撲鼻,甚至已經看到許多新鮮淋灑上的鮮血。
安化侍細細數了一下,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他在街道兩旁目睹的當街凶殺鬥毆殘廢事件就足足有四十八起,這還不算那些飛天遁地千奇百怪的鬼修鬥法,著實是越往前走越血腥混亂!
“無法之地?我喜歡。”
安化侍笑笑伸個懶腰,他的確很享受這種生存至上的殺戮環境,畢竟這都是他親身經曆的“溫暖童年”。
他朝路邊的一位大娘溫和笑笑,那大娘正在自家店鋪麵前潑水擦地,可怎麼擦也難以將地上的血跡減退分毫,畢竟擦掉新的下麵還有沉澱色澤更重的舊的。
酆都城果然和四大王朝的京都都不一樣,甚至和天照宗這種陰翳宗門也完全不同,最起碼天照宗有著極為苛刻的製度與戒律,可酆都城則徹底成了惡貫滿盈罪孽流放的收容所!
當然若僅僅隻是血腥混亂倒也罷了,安化侍還觀察到這裏有百姓在正常生活,雖說各種仇怨衝突比比皆是隨時發生,但還真是很難瞧見欺行霸市隨意屠殺百姓的滋事之徒。
“這到底是善還是惡,有選擇的惡是不是善的一種呢?”
安化侍又想起了空海,晃晃腦袋抿起左側嘴角,一時間對鬼宗的興致更增幾分。
隨著他越來越往下走,兩側的樓宇店鋪也逐漸增多起來。
隻不過這些樓宇飛簷和凡世中決然不同,大多都是沿山開鑿的石洞為主體,還有很多直接使用人類和野獸的骨骼搭建房屋,更有甚者竟直接用人皮和獸皮撐起巨大帳篷,還有些直接用街上撿到的各種頭顱堆疊成塔羅浮屠!
毫無人道,各顯神通。
這便是酆都城!
即便像安化侍這種經常燒歸宗窯的家夥,此刻也開始有些胃裏翻騰,而他腳下的大地還在不斷往下蔓延,前方的繁華鬼市也在朝他賣力招手。
安化侍明白必須要徹底走向深處,隻有抵達最深處才能見到最真實的鬼界,同樣才能查到自己想要獲取的一手信息。
羅生門四起。
殺伐亂無道。
安化侍緊了緊背在身後的刀,將護身罡氣緩緩改成漆黑如墨的鬼氣,將自己完全裝扮成一位合格的純粹鬼修,這才一股腦抬腳邁步,撥開濃鬱酸腐的滾滾屍綠霧靄,一頭紮進了更加令他瞠目結舌的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