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人生哪有順遂事

風刀。

霜劍。

此起彼伏。

天地之間被無形的殺戮充斥,無數氣流爆破在虛無中產生又迅速消逝,隻剩下一抹抹恐怖的空間漣漪在四處蔓延。

遠遠望去,此刻的黑暗世界好似在經曆一場浩劫天災。

雷火縱橫天地崩塌,怒龍呼嘯狂風席卷。

唯有兩大祭師屹立不倒巋然不動,在山河哭嚎中默默對峙靜默微笑。

沒錯,此刻的二人隨著戰況逐漸激進,沒有越打越怒火滿盈,反倒是互相之間產生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這是高深境界間的靈魂觸碰,所有情緒隨著四周的外相而盡皆釋放,兩個人在全力出手之中互相試探,以招式換招式,互相品悟熟讀對方的進境。

空海此刻也在紛亂不息中雙手合十,他本也是修為深厚的天資佛修,此刻望見這一幕也是百感交集,一時間默默體悟口誦佛號,在這天地傾覆中開始悟道。

而時光匆匆如水,光暗交接應運而來。

遠方逐漸升起一抹魚肚白,屬於神秘南疆的短暫白日已經來臨。

南疆的太陽並不像四大王朝中那般熾熱,相反有著一抹難以言喻的蒼白和血紅,好似一輪被冰封的篝火。

它緩緩升起帶來清晨的朝霧,淡淡的白光根本無法驅散這方世界混亂的力場,不過在陽光照射下一切都變得愈發清晰,天地之間的一片狼藉也都無所遁形。

此刻安化侍二人周身五十丈方尺,空氣如沸水一般正在沸騰滾動,到處都是虛幻扭曲的蒸汽和波紋,好似用肉眼盯著烈火火舌周遭的空氣般蕩漾不止。

就這般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鬥法的雙方總算決定偃旗息鼓。

並非是他們耗盡了真氣,而是此刻頗有默契的雙雙收功佇立,互相之間臉上都帶有一絲絲意猶未盡,但更多的則是收獲滿滿的體悟與知足。

天地之間狂暴且紊亂的氣流逐漸彌散,所有紛繁絞殺的天地靈氣再次變得比貓還溫順服帖。

所有地龍異象此刻紛紛落回大地,塵歸塵來土歸土,隻剩下一片不忍直視的慘烈荒蕪。

安化侍收起了自己的藏海魔紋。

柳象骨收起了自己的白玉象骨。

天地之間變得更加明亮幾分,被此二人壓抑良久的曦光總算有了喘息之地,此刻紛紛占據大地的每一寸邊角,將遲來的完整光明毫無保留地撒向人間。

即便是最黑暗的隱秘地域也是有光明的,畢竟唯有光明才能昭示黑暗的存在,互相對峙的兩人此刻也不再有陰陽之分,他們紛紛張開雙眼,徹底結束了這場無疾而終的血腥搏殺。

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隻不過柳象骨的傷口還在流著血,而安化侍強大的太古熔爐體已經開始瘋狂自愈。

遠方觀看了整場鬥法的空海見狀緩緩飛來,停在安化侍腳邊亦收起自身法相。

“安施主,怎麼回事?”

“無礙,我和他祭師境界相仿,換言之我殺不了他,他也弄不死我,如此鬥下去隻能兩敗俱傷,還不如趁早收手互不耽擱。”

“可是......安施主你明明還有其它攻殺手段......”

空海聞言極為不解,畢竟和安化侍這一路相處下來,他已經對安化侍的造詣摸得七七八八,能夠僅用一招便將他完全製服的家夥,按道理講絕不可能拿不下這柳象骨。

的確,安化侍此刻確實是故意留手了。

說起來柳象骨的祭師秘法和他不分高下,也即是說柳象骨的神通完全不會對他造成阻撓,隻要他以強悍神體快速近身施展魔羅睨天指,柳象骨的首級絕對會當場拋飛沒有任何意外!

隻不過,安化侍恰恰沒有這麼做,因此空海此刻渾然不解。

“空海,為何你一定要我殺了他?”

“他是魔宗祭師,乃是邪魔外道,邪魔外道就該殺,這還有什麼值得推敲的?”

“是嗎,那我也是你口中的魔宗祭師,你覺得我該不該殺?”

安化侍一句反問便將空海給問住了。

“空海,按照你的觀念我也是惡,我一個惡人去除掉另一個惡人,以惡製惡這種事,你覺得作為我來說,我是善還是惡?”

空海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答,安化侍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並沒有絲毫怪罪他的意思。

“空海,這世上的善惡不是這麼分的,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我們現在把他殺了,你覺得我是不是也在行凶作惡?”

安化侍說完便往前走,空海被安化侍這話說得有些愣住,呆在原地默默誦經,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柳象骨望著緩緩走來的安化侍毫不避諱,也沒有再施展任何手段的意思,反倒是抖抖袖子作揖行禮恭敬有加。

“柳道友,你能不能隻用你那爺們的嗓音跟我說話,總是突然來一句騷,實在是容易閃了我的腰。”

安化侍來到柳象骨麵前微微一笑,柳象骨聞言亦少見的露出一抹真誠。

“俺老柳盡量控製!”

二人相視一笑,安化侍朝他擺了擺手。

“不管怎麼說,眼下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柳道友你對我已經無用,還是好生離去,至於玄血童祖是生是死也跟你無關了,畢竟你已經仁至義盡,沒必要再賭上更多代價,畢竟你我之間也算無怨無仇。”

安化侍這話說得不假,之所以他們能夠如此和和氣氣的兩方罷鬥,恰恰是因為他們互相都在搏殺時讀懂了對方的內心。

這也是祭師對弈的特殊之處,不光是祭師源流的互相絞殺,二者在精神層麵也在進行著各種攝神取念。

安化侍剛剛並未有絲毫攔阻,任由柳象骨讀取自身的真實想法,甚至毫不避諱向他展示了自身的諸多隱藏手段,包括和大宗主一同修行四十七年的點滴種種也毫不掩飾,這些都令柳象骨大吃一驚。

因此,柳象骨在剛剛鬥法後期便逐漸明了,安化侍並不是目前的他能夠對付的真龍人物,而安化侍在神識中傳達的大度與寬容也讓他欽佩,因此二人才會在鬥法中微笑,並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安化侍自己也能深刻感覺出,隨著自己修為的精進,不光對天道的感悟愈發加深,甚至連自身的性子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顯著變化。

以往的他雖說也不是嗜殺之人,但最起碼還是疑心病極重的自私自利之輩,但凡有對自身構成威脅之人,無論好壞統統殺之毫不留情,可眼下卻不再是這樣了。

並非是安化侍變慈悲了,對於自己的大仇他還是會血債血償,對於想殺自己的家夥他還是會毫不留手,隻不過隨著陽壽增長閱曆加深,此刻的他更加能分清楚何謂善惡,也更加能讓為人處世更有自己的章法。

歸根結底,安化侍的確感受到了自身的成長,已經完全褪去青澀走向了成熟穩健。

因此,對於和自己無深仇大恨的柳象骨,安化侍沒有任何理由去殺他,再者說還有大宗主的情麵在。

不管大宗主為何對自己這麼好,最起碼得了人家的好處就要想法報答,因此讓他去平白無故殺戮一位陸地宗門大祭師,安化侍還真的下不去這個手了。

再者說,剛剛由於互相之間的神識碰撞,安化侍也順利將柳象骨攝神取念,得知他和玄血童祖果然是多年的故交,無論玄血童祖是多麼十惡不赦之人,再卑鄙無情的家夥也會有幾個真摯故舊,這並不算是稀奇。

當然安化侍關心的不是這些,他已經通過攝神取念讀取了柳象骨關於鬼宗的記憶,眼下對鬼宗的方位已經了若指掌,這的確幫他省去了不少麻煩。

至於柳象骨其它的記憶安化侍都沒有碰,畢竟他向來都沒有隨意窺探別人過往的癖好,且不說別人的人生跟他毫無關係,最起碼他知道有些人的過往是觸碰不得的。

畢竟有些記憶就該一直被封存,一旦觸碰就會痛。

“安道友,俺老柳剛剛對你多有冒犯,若是你早跟俺說你和大宗主有舊,俺絕對不會對你大打出手,不過安道友也著實讓老柳我豔羨啊,這世上能得到她老人家指點者屈指可數,你竟然足足與之修行了四十七年,簡直羨煞我也!”

一提到大宗主,此刻的柳象骨滿臉都是崇敬神色,能看出他的確對大宗主有著不二的忠貞。

可這也是安化侍疑惑的地方,當即出言發問:

“柳道友,既然你如此擁護大宗主,據我所知現在天照陸宗應該已是唇亡齒寒之秋,你不去回宗門抵禦外侮,為何在這裏默默閉關不出?”

原本還神色熱絡的柳象骨,聽聞此話立刻便臉色暗淡起來。

他想了半晌後重重歎了口氣,隨即背過身子望著初升的冰封太陽徑自喃喃。

“我又何嚐不想,可我有些想不明白,這世上的生靈但凡有些靈智,其實都像我這般迷惘不解,我現在想把事情想明白了再走,可越想越不順乃至毫無頭緒,不知我這麼說你是否能夠理解。”

“理解。”

安化侍咧開嘴角露出白牙淺笑。

“柳道友,其實人生......本就是不順之事堆疊起來的日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