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川一副盡在掌控的帷幄之相,當然他也完全有說此話的資格。
“前輩,那你打算如何殺我?”
安化侍跟這位思路詭譎的大宗師聊不下去,當即緩緩抽出刀匣中的鬼徹,橫刀立馬先擺好了接陣架勢。
雖說剛剛與龍虎二將打完一場,可畢竟雙方都是點到為止,因而安化侍倒也沒受太多波及,再者說眼下這些根本不重要,安化侍現在要想的不是對弈問題,而是生存問題。
“好刀。”
秦廣川盯著漆黑又醜陋的鬼徹不吝讚美,可也僅僅隻讚美了這麼一句。
他並未像薑十二或其他人那般麵露貪婪,以他的境界見識不可能瞧不出鬼徹的不凡,可他卻對這柄舊水老祖的本命法器直接選擇無視。
“既然你是刀客,那我得好好想想,畢竟刀客乃是我最重視的一類群體,刀客在我手中的死法也一定會最光明正大,亦會最殘忍卓絕!”
安化侍沒空去理會他熱衷給人設計死法的惡趣味,經年累月的血腥生涯令安化侍依舊沉著冷靜,內心亦不斷盤算著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時機與方法。
秦廣川一人一刀靜靜佇立,很明顯已經開始為安化侍的死亡做打算,他好似一名殫精竭慮的治國丞相,為黎民百姓掏心掏肺廢寢忘食,隻不過他的百姓有些與眾不同,最終都會淪落為他以殺證道過程中一抹血紅的藝術品。
時間過了整整一個時辰。
這期間安化侍逃了三次。
安化侍可不是什麼悍不畏死的傻瓜,他抓住一切時機施展夜行書生秘法,可每次都在行動萌發之際便被無情阻斷,脖頸處亦每次都能架好一柄寒氣森森的刀!
對於安化侍的逃竄,秦廣川絲毫不予惱怒,他貌似還很享受這種貓鼠博弈。
他那把繡春刀每次出鞘後必然瞬間回鞘,自始至終安化侍都未看清刀身哪怕一眼,不過安化侍能確認刀很幹淨。
沒錯,就是幹淨。
沒有絲毫血腥氣息,沒有絲毫卷刃與破損,甚至都沒有一絲一毫灰塵,隻有一股在橡木桶中陳釀多年的葡萄酒香。
安化侍想起了陸潛的雲紋古劍,這把繡春刀簡直比它還要幹淨幾分,根本不像是一把殺人的凶器,反倒像闌秀坊花船姑娘徹夜把玩排遣寂寞的棒槌。
這一個時辰中,秦廣川一直都沒摘下自己的帽兜。
安化侍隻能看到他的嘴角,那張本就寬闊的薄嘴越咧越大,一抹極度自滿的笑靨逐漸在黑暗陰影中蕩漾開來。
“秦某看過各種死前德性,有很多像你這般尋路逃生,還有很多屁滾尿流朝我乞求憐憫,更有一些悍不畏死毫不低頭的硬漢子。”
“如此說來,我算是丟人的了。”
“恰恰相反,秦某覺得死到臨頭就該折騰折騰,爹媽給的命活著都不容易,隨隨便便慷慨赴死的都是傻子,都是不配活下去的大傻子!”
安化侍的聲音因恐懼而有些發顫。
秦廣川的理論還跟以前那般清奇。
“我已經想好你的死法了,絕對前所未有極度新穎,你一定要聽上一聽!”
說起這種事的秦廣川變得極度亢奮,雖整體氣勢依舊沉凝狠辣,卻根本掩蓋不住腦海中推演完善的血腥盛宴。
“剛剛秦某為你打造了一副棋盤,不如就借題發揮以棋盤入殺道,將你剁成一盤棋如何,這可是秦某迄今為止還未嚐試過的最新死法,你也將會是秦某以殺入道以來最偉大別致的作品!”
“以人......為棋?”
安化侍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錯!秦某會以高超刀法將你大卸八塊,隨後再分割成棋子大小的小塊,留下你的主幹用來雕琢棋盤,剩下的四肢血肉足夠雕刻出一整副棋子了!”
秦廣川越說越眉目興奮。
安化侍越聽越麵色煞白。
以往安化侍也經曆過諸般惡事,見過被爺爺以淩解秘法處死的李墨白,見過被八臂始祖阿修羅道轟成血水的鳩摩和尚分身,可這些死法落到自己頭上的滋味可著實不好受,更遑論這秦廣川還不單單要殺自己,還他娘的想用自己的屍體雕花篆刻!
秦廣川已經克製不住自己的殺意,能看出他很喜歡這種極度變態的創作行為,咧開的嘴角絲毫不掩蓋自己噴薄欲出的創作欲望。
安化侍此刻心念電轉。
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想到保命對策,眼下光靠修為去強硬逃生已經不切實際,安化侍必須從根源處想到解決辦法,讓秦廣川沒辦法對自己展開人肉雕花!
“鏘!”
“哐!”
“鏘!”
“哐!”
秦廣川不斷把刀推出刀柄又用拇指按回,被兜帽遮蔽的陰翳雙眸處精光劃過,貌似在審視著安化侍整具肉身,以期能尋找到最適合的下刀雕琢比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安化侍漸漸冷靜下來。
“秦前輩,敢問我若是屍體殘破不全,你還能完成你的作品嗎?”
安化侍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反倒是把秦廣川給問愣了。
他先是沉默半晌隨即哈哈大笑,跟安化侍接下來的交談也變得熱切許多。
“好小子,秦某縱橫四大王朝殺戮少說數千,你還是第一個如此積極跟秦某討論死後作品的家夥,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秦廣川此刻是真的開懷。
他好似一位沉溺於創作之中的偉大塑匠,和麵前即將殺雞取卵的“作品原料”一起探討血腥藝術,一邊交流心得一邊修正自己的方案,力求讓自己的恐怖構想能夠完全照進現實。
“小子你放心,秦某殺你這種藏境小輩向來輕而易舉,我的刀比世間任何一把都薄都利,完全可以將你瞬間斬殺,同時保留全屍不留下太大傷口,你這一身璞玉將會留待秦某滿滿雕琢,你做成的棋盤也會被我收入雲戒之中永垂不朽!”
他越說越神色激動,活脫脫一位瘮人恐怖的修行瘋子。
安化侍此刻卻相反,聽聞此話的他反倒變得淡定起來。
“那恐怕我要讓前輩你失望了,你的刀很快很薄著實不假,你的修為遠勝於我也著實不假,可你想要瞬間將我斬殺卻完全做不到,我雖不才卻還有幾分手段,跟前輩掙紮十幾回合還是有信心的,到時候刀劍無眼,我這身子骨被傷成什麼樣子都說不好啊!”
正所謂對症下藥,對付秦廣川這種瘋子,那自然也要從其瘋言瘋語中尋找一線生機。
安化侍很明顯是找對了,聽聞此話的秦廣川果然開始發愁,同時以難以抗拒的恐怖神識來探測安化侍的根骨。
“不可以......我的作品怎麼可以有瑕疵......我的創意這麼好......若是因為你的搗亂而毀了肉身原料......我的作品也不會完整......那秦某修行還有何意義可言!”
秦廣川爆發出一股滔天怒焰,安化侍的下擺衣袍瞬間掀飛蓋過頭頂,四下裏積雪紛紛退卻鳥獸息聲,一股極度凶厲的嗜血威壓霎時侵吞滿竹林的生氣!
“前輩,我是個活生生的人,雖說我很欣賞你的藝術造詣,也很認可你的創作思路,但你要殺我我還是會拚死抵抗的,所以除非你一刀能將我瞬殺,不然我絕對不會給你留下全屍,你殺了也白殺,絕對完不成你引以為傲的作品!”
“大言不慚的小輩,秦某這一刀四百八十三年的功夫,你擋得住嗎!”
“轟——”
秦廣川在說話間斬出一刀,這一刀奇快無比根本無法捕捉,連安化侍的太陰蛇眸也隻能看到其回鞘前夕的一抹星點殘影!
在秦廣川出刀左側,一股天塌地陷般的轟鳴爆響接連響起,首尾接龍般一直綿延到百丈之外!
原本存在的竹林完全被洞穿出一條廢墟地帶,地麵出現一條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一股股陰寒氣浪仍舊在深淵溝壑中回蕩不息,所到之處萬物凍結成一丈寬的冰淩。
深淵兩側未受到正麵波及的竹子全部瞬間枯萎,紛紛朝兩側外沿狠狠凹陷下去,好似在向秦廣川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卑躬屈膝!
隨手一刀可開山裂地,眨眼之間可平地成淵,這便是第九名刀大宗師秦廣川的殺戮威勢!
安化侍著實被這一手給硬生生震住了。
若說不驚訝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此時的安化侍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鬼徹遁甲覆蓋全身,逆鱗黑龍般的甲胄武裝到牙齒!
鬼徹迎風暴漲化形,鬼眼狂刀再現世間引陰風怒號!
封門鬼道無支祁秘法加身,化身巨大猿猴防禦力再次暴漲!
八座青色大墓拔地而起,陽墓大貘與八門鎮鬼秘法同時開啟,在八卦八方陣位布下威壓力場!
這一切早已在安化侍腦中推演無數遍,此刻在一瞬間全部施展而出,著實也把秦廣川給驚了一遭。
秦廣川緩緩把兜帽往上拉了拉,露出一雙極度陰沉的死魚眼。
此刻這雙死魚眼顯得稍稍驚愕,但很明顯還沒達到令他畏懼的地步。
“轟隆——”
無支祁化身的安化侍撐開左側肺髒,將熊熊燃燒好似烈陽一般的太古熔爐完全顯化出來。
乍見太古熔爐的秦廣川這下子難以淡定,他的麵色變得前所未有的懊喪,雖說安化侍對他還構不成威脅,但這些加起來很明顯已經對他的雕刻計劃產生了極大阻撓!
“秦前輩,想必你也看出來了,現在我有跟你叫板的資格,你若是殺了我毫無意義,我會拚死引爆太古熔爐,將肉身炸成一灘膿水,到時候你什麼也得不到,殺了我也等同於白殺!”
“竟然是太古熔爐體,好卑劣的小子......”
秦廣川此刻的臉色如喪考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安化侍理解他這種心情,對於一位有特殊殺戮癖好的修行者來說,麵對即將唾手可得的作品突然失去掌控,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令他一時間很難接受。
安化侍眼下又是在賭。
他就是賭秦廣川不瘋魔不成活,就是賭秦廣川會為了實現作品而與他談判,就是賭秦廣川眼下因為自己的緣故而網開一條生路!
果然。
過了整整一炷香的時辰。
秦廣川由歇斯底裏到口吐芬芳,由情緒崩潰到逐漸冷靜,最後又恢複成初見時那位冷如黑夜的殺戮使徒。
隨後,他“哢嚓”一聲。
徹底收起了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