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麵色微微尷尬，不過他這般生吞活剝，倒是和自己往日吞咽婆羅迦葉的樣子頗為類似。
“八兄，我覺得草藥生吃就已經很勉強了，這種禽類還是燒烤一下更好些。”
八步趕蟬聞言緩緩搖頭，抿抿嘴巴探手拔出兩根夾在牙縫裏的鳥毛。
“安公子此言差矣，高端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汲取原汁原味便好。我覺得若是加了烹飪調料，不光失去了食物原本的鮮味，也少了幾分咀嚼靈魂的愜意。”
言罷，他再次伸出舌頭在唇上盤旋一周，將溢出嘴角的殘留血水盡數收到嘴裏。
“老話講吃原食化原湯，這最後一口最是汁鮮味美。你瞧瞧我的胃部，它現在還在動哦！”
八步趕蟬神色興奮地摸摸上腹，安化侍也已經適應了這種古怪的交談。
以往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折磨腸胃，眼下才忽然發覺一山還有一山高。
“你一直都這麼吃東西？”
“沒錯，我熱愛大自然！”
安化侍擠出一抹微笑，隨即朝著車廂裏喊了一嘴。
“老陸，這就是你所謂的鬼道中人在白天都很正常？”
車廂裏的陸某人早已鼾聲如雷，倒是八步趕蟬毫不理解地拱手接話。
“安公子，這可有何不雅之處？往日裏我都住在老山鬼門之中鮮少入世，若是有有辱斯文的地方還請你多多指教。想必你也能看出來，我其實是個熱愛詩書禮儀的體麵人！”
“看出來了。”
安化侍擦了一把鬢角的冷汗，隨即又想到了一件更加心憂的事情。
“八兄，我隨口一問你別多心，你之前說你白天很正常從不嚇唬人，那你晚上該會是什麼樣？”
安化侍的確是有些擔憂，畢竟他到目前為止也隻接觸了三個鬼道修行者。
一個腦袋滿天飛的老道，一個喜歡七竅流血的和尚，還有一個在白日裏茹毛飲血卻說自己正常的所謂體麵人。
八步趕蟬聽聞此話似乎有些難言之隱，麵色微微歉然，過了好久又朝著安化侍深施一禮。
“實不相瞞，我晚上偶爾的確會有一些古怪之處。畢竟是修行鬼道之人，其實見多了也就不怪了。若是有冒犯安公子的地方我會提前躲遠些，畢竟你心裏也清楚，我向來都是個知書達禮的體麵人。”
一番平平淡淡的話，又令安化侍出了幾滴冷汗。
“好說，好說......”
八步趕蟬抖手取出一張羊皮，咬破手指在上麵塗塗畫畫，不曉得又在鼓搗什麼花樣。
安化侍在一旁靜靜看著，心裏麵卻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取舍。
按道理說，眼下無論是為了恢複源爐還是進入道門，鬼道都是他必須要走的必經之路。但自從看過了這些家夥的稀奇古怪，他有些擔心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種詭異的存在。
當然，眼下他似乎沒得選擇。
溫叔牙臨終前的部署安排，將這位滅門孤子一步步送上了一條有違世間的怪路。前一腳稀裏糊塗地跨進了魔門，後一腳又渾渾噩噩地邁進了鬼窩。
“八兄，之前聽老陸說鬼道受世人鄙夷，若非走投無路沒人會選擇踏上這條道路，你對此話怎麼看？”
安化侍又仔細聽了一下身後的呼嚕聲，確認陸某人並沒有偷聽談話。
八步趕蟬聞言微微一愣，也瞥了一眼身後的簾子。
“誰跟你說的，師父？”
安化侍點點頭。
“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就好比我來說，我當初就是主動要求投身師父門下修習鬼道的人！”
八步趕蟬說得微微傲氣，沒有絲毫不齒提及的感覺。
“為何如此，你可有難言之隱？”
安化侍追問一句，順手幫他將鬢角處粘著的鳥毛拔幹淨。
八步趕蟬欠身致謝，隨即一手握著馬鞭趕馬行路，一手握著羊皮娓娓道來。
“世間所有的修行門類到最後其實殊途同歸，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別。師父說過大道至簡，隻要適合自身哪裏需要想那麼多？隻不過人與人的悲喜從不相通，不同門類之間也從不互相體諒。之所以鬼道受世人白眼，不是因為功法本身，而是因為世道人心。”
“有點深奧......這些正經話都是身後這個老不正經說的？”
安化侍似有所感，但還是不相信陸某人是能說出如此含蓄論調的人。
八步趕蟬點點頭，並沒有指責安化侍言語裏對陸某人的不敬，似乎鬼道中人對此也從不在乎。
“修道的是人而不是道，人有善惡但修行法門無錯。手中刀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這道理是亙古不變的。鬼道人人喊打但卻很少殺不義之人，修習五行源爐的一群自詡正道家夥，這些年來做的惡比我們隻多不少！”
“這倒是句大實話，我雖有屠刀但隻殺不義之人。有很多葉家仇人本身並未作惡，我每次都把他們放走了。雖說每次這樣都被打個半死，但我覺得我做的沒錯。”
安化侍言罷搶過八步趕蟬手中鞭子，隨手丟進了身邊的山道上。
“八兄，鞭子抽在馬背上是很痛的，你沒經曆過，但我心裏清楚。”
八步趕蟬不懂他所言何意，但還是禮貌地點點頭，隨即繼續擺弄手中的帶血羊皮，嘴上沒閑著繼續往下說。
“近些年，主要有兩類人修習鬼道。一類便是無法開辟五髒源爐和神念意海者，無法踏入正常的修行之道卻又心生向往，因此以大毅力開辟鬼府遁入鬼道。另一類便是我和師父這種開辟過五髒源爐的修行者，修行遇到桎梏後別無他法，隻得冒險開辟鬼府繼續修行下去。”
“桎梏？鬼府？”安化侍眉間一挑。
八步趕蟬點點頭，手裏的羊皮上已刻畫了諸多鬼畫符。
“桎梏種類太多，有像你這種源爐被廢的，也有源爐自身缺陷而無法晉入更深境界的。以後你見得多了慢慢就會懂，不過想要進入鬼道的確需要大毅力和大勇氣，而且還會伴隨著不小的風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安化侍並未被這話嚇到：“可是和你所言的鬼府有關？那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