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無帽的說法,多年前死去的周姓化妝師陰魂不散,通過錄音機,纏上了袁魚腸。可是,錄音機裏說話的明明是一個男人,這不合常理。
袁魚腸認為,就算是陰魂不散,也不可能變性,也得分男女。
難道周姓化妝師還有一個同夥?
袁魚腸馬上想到了李無帽。如果李無帽與此事無關,為什麼他也有一個錄音機?還有,從李無帽拿出屬於他的那個錄音機開始,怪事就接連上演,似乎他才是恐怖的源頭。
過了一陣子,袁魚腸又否定了上述想法,因為李無帽似乎並沒有要害他的意思,反而一直在提醒他,並且勸告他遠離危險。
袁魚腸的頭都大了。
想不明白的事先放到一邊,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坐在石板橋上化妝的女人真實存在,而且,她似乎和莫莫有某種黑暗的聯係。
袁魚腸轉過頭,盯著坐在斜前方的莫莫。
莫莫穿一件肥大的外套,把瘦小的身軀藏在裏麵,看上去空蕩蕩的。她的頭發很長,很密,從頭頂流淌下來,給人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她似乎察覺到了袁魚腸在背後盯著她,慢慢地轉過了頭。
袁魚腸迅速把目光收回來,低下了頭。
莫莫戴一個寬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袁魚腸驚恐地想:那口罩後麵,會不會是多年前死去的周姓化妝師的臉?
也許,莫莫真的有問題。
幾個小時之後,到了那個小鎮。他們住進了招待所,等待明天演出。袁魚腸和老胡住一個房間,左邊是陳瓜瓜和田芒種,右邊是梅妝和莫莫,對門是李無帽和兔子。
房間裏的陳設很簡陋,有兩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大肚子電視機,還有臉盆和拖鞋。謝天謝地,被褥還算幹淨。
袁魚腸躺在床上想心事。老胡還在從中巴車上往房間裏搬道具。十幾個木頭箱子,夠他忙活一陣的。
過了一陣子,服務員在走廊裏大聲喊:“劇團的人出來領盒飯!”
劇團規定外出表演時吃盒飯,兩葷兩素,莫莫負責安排。
老胡坐在床邊,喘著粗氣說:“你幫我把盒飯領回來。”
袁魚腸答應一聲,出去了。
盒飯擺在吧台上,服務員坐在旁邊看電視。袁魚腸拿起兩盒盒飯,剛要離開,忽然覺得不對頭。他數了一遍,發現吧台上有九盒盒飯。就算是兔子也吃盒飯,八盒就夠了,為什麼多了一盒?
那個周姓化妝師也跟來了!
袁魚腸感覺身體一輕,竟然站不穩了,趕緊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莫莫來了,拿走了兩盒盒飯。她應該是替梅妝拿了一盒。她還戴著口罩,一直低著頭,沒看袁魚腸,似乎是在回避什麼。過了一會兒,李無帽也來拿走了兩盒盒飯。他看了袁魚腸一眼,問:“你在這裏吃?”
袁魚腸勉強笑了一下,沒說話。
吧台上還剩三盒盒飯。
服務員一直在看電視,似乎一切都跟她沒關係。
“你買的盒飯?”袁魚腸問。
“是。”她心不在焉地說。
“你為什麼買九盒盒飯?”袁魚腸又問。
她掃了他一眼,警惕地問:“怎麼了?”
袁魚腸故作平靜地說:“沒什麼,隨便問問。”
她盯著電視機,輕輕地說:“你們讓我買幾盒我就買幾盒。”停了一下,她又說:“我有男朋友了。”
她肯定以為袁魚腸在找借口和她搭訕。
陳瓜瓜從外麵進來,順手取走了一盒盒飯。他回頭看了袁魚腸一眼,很曖昧地笑了笑。他肯定也以為袁魚腸在找借口和服務員搭訕。
吧台上還剩兩盒盒飯。
太陽一點點掉下去,光線變得越來越柔和,淺淺地鋪在地上。有一點風,空氣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應該是桃花。
袁魚腸一直在等,始終不見有人來拿盒飯。他站起身,決定放棄了。他覺得天黑之後,他就弄不過暗中那個東西了。
田芒種出現了,頭發濕漉漉的,應該是剛洗過澡。他抱起兩盒盒飯,轉身就走。
袁魚腸喊了一聲:“田芒種。”
田芒種站住了。
“你怎麼拿走了兩盒盒飯?”
“我中午沒吃飯,一盒不夠,讓莫莫多買了一盒。”
袁魚腸一下子鬆弛下來。
生活就是這樣:如果你的心裏充滿陽光,它就鳥語花香;如果你的心裏漆黑一片,它就麵貌猙獰。
吃完盒飯,田芒種喊人打麻將,袁魚腸去了。他覺得他的神經需要舒緩一下,否則可能會繃斷。可惜,他去晚了,田芒種、陳瓜瓜、梅妝和老胡已經坐到了桌子邊。他站到了梅妝後麵,看著她玩兒。
房間裏很亮堂,很溫暖,很安全。
梅妝看著陳瓜瓜,笑著說:“都是自己人,在牌桌上你可不能變戲法。”
田芒種說:“他要是在牌桌上變戲法,我收拾他。”
陳瓜瓜說:“我戴著手套,不能變戲法。”
袁魚腸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他的心思全在梅妝身上。
大家一邊打牌一邊閑聊,說到了選副團長的事。
老胡說:“我是沒希望了,安安穩穩地幹到退休就知足了。”他抬起頭看了看袁魚腸,又說:“在咱們劇團你的學曆最高,機會最大。”
袁魚腸謙虛地說:“我什麼都不會。”
老胡說:“所以你才能當副團長。”
大家都笑了。
梅妝回過頭看著袁魚腸,笑嘻嘻地說:“你要是當上副團長,我就嫁給你。”
袁魚腸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在開玩笑。
陳瓜瓜說:“我要是當上副團長,你嫁給我嗎?”
梅妝摸了一張牌,說:“你還不如兔子的機會大。”
老胡說:“對,因為兔子是團長養的狗。”
陳瓜瓜沒說話,默認了這個事實。
天很晚了,大家才意猶未盡地散去。老胡贏了一些錢,招呼袁魚腸出去吃燒烤,袁魚腸不想去,老胡一個人走了。
走廊裏沒有燈,很黑。袁魚腸憑著記憶找到他的房間,推開門,立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他的心裏一冷,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打開燈,他看見那個錄音機靜靜地放在桌子上。它的身上濕漉漉的,還沾了一些青苔,似乎是剛從水裏爬出來。不,應該是剛從水井裏爬出來。
袁魚腸的腿一軟,差一點癱倒。他的心裏越來越冷,感覺暗中那個東西的力量太強大了,甩不掉。
周圍比墳墓還靜。
袁魚腸死死地盯著那個錄音機。它似乎也在盯著袁魚腸,眼睛一眨不眨。過了半天,袁魚腸心一橫,過去抱起它,衝了過去。
招待所外麵是一條馬路,不時有拉石子的大卡車駛過。
袁魚腸把錄音機放在了馬路中間,躲到一棵樹後麵,盯著它。他想看看死到臨頭的時候,它會有什麼反應。
一輛大卡車駛了過來。司機看見它了,一打方向盤,從它身邊駛了過去。
袁魚腸仿佛聽見它在得意地笑。
又過了幾分鍾,又駛來一輛大卡車。這一次,司機沒拐彎,徑直從它身上軋了過去,它頓時粉身碎骨了。
袁魚腸的心裏有了一股莫名的快感。回到房間,他躺在床上想心事。
錄音機不會走路,肯定是某個人把它送了過來。
那個人是誰?
田芒種、陳瓜瓜、梅妝和老胡在打麻將,不可能是他們。
袁魚腸馬上想到了一個人:莫莫。
正想著,走廊裏傳來一陣很輕微的聲音。
袁魚腸一下豎起了耳朵。
那聲音是這樣的:“滋滋滋……哧哧哧哧……哢嚓……嗡嗡嗡……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