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是陸航的父母,毫無疑問。我機械地客套著:“陸叔叔好,阿姨好。”
陸航的母親心不在焉地對我點了點頭,而陸航的父親連敷衍都省略了:“小程,你醒了就好,我們來談談陸航的事情。”
他態度堅決,毫無緩和的餘地,也不假裝客套,與慕燕不久前的描述截然相反。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獨生兒子失蹤了,我是最後一個知情者,他們隻能從我這裏得到答案。如今我們之間的唯一一根紐帶——陸航已經不在,我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無關的人。
我說好,我會盡量配合的,我也想知道陸航怎麼樣了。陸父的表情毫無變化,他指了指旁邊“:方教授會告訴你怎麼做的。”
他身邊一個人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來:“你好,我叫方立,在南城大學做點研究。”
這張和煦又俊雅的臉,我似乎有點印象,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我知道你忘記了很多東西,所以讓方立來幫忙,看能不能讓你回想起一些事情。你有什麼要求,現在就可以提。”陸父緩緩說。
我猛然想起,方立不就是經常在電視上露麵的那個年輕教授?留美歸來,年紀不大已是某些方麵的權威,尤其精通催眠術,是電視台特邀的嘉賓。
我慢慢從口袋裏摸出錢包,小心地掏出一張照片。那是我和陸航留下來的唯一一張合影,被慕燕撕掉扔進垃圾堆,又被我一點點拚湊起來。我在上麵套了一個透明的塑封,以免它再受什麼損害。我將那張照片放在茶幾上,陸航那張破碎的臉對著我大笑。
我呆呆地看著照片,沉聲說:“您誤會了,無論是錢,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我都不想要,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陸航的下落。”
大概是我的態度出乎他們的意料,我眼角餘光看到陸母的肩膀顫動了一下。我不去看他們,而是將那張照片遞給了方立。
“不用緊張,我們慢慢地說好了,”方立的手指摩挲著塑封,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憂傷,“人的記憶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它並不完全為我們所操縱,而是與我們的意識共存在大腦之中,換一種說法,我更願意將它理解成一個活物,它有自己的生命。有時候它會沉睡,我們可以將它喚醒——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催眠。”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陸父與陸母,又對我說:“雖然我受雇於他們,不過打開這扇記憶之門的決定權在於你。在你進入催眠前的任何時候,你都可以選擇拒絕,我絕不會用那些卑劣的方法強製催眠你。”
我不知道這是他的職業套話,還是內心的真實想法,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陸航的下落,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所以我隻提了一個要求,我指了指慕燕:“我被催眠的時候,她可以在吧?”
方立微微愣了片刻,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先去準備一下。”
他禮貌地讓慕燕帶他去廚房,我與陸航的父母都沒有說話,我將照片翻過來,看著那上麵的幾個小字:不拋棄,不放棄。
陸航,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但我一定會尋根究底,哪怕用盡所有的辦法。
過了一會兒,方立拿著一杯飲料來了。
“這是一種能讓催眠效果更好的藥物,隻是結束後會讓你頭痛幾個小時。你可以選擇喝或不喝,也可以在催眠開始前隨時終止……”
“不用考慮了。”我接過杯子,就在那一瞬間,劇痛襲擊了我。我手一抖,灑出了許多。但我仍然揚起頭,把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
再度醒來時頭依然很痛,鬧鍾夜光的指針指向十一點。我摸索著爬了起來,驚動了屋裏的另一個人。
慕燕坐在我的電腦椅上睡著了,被我吵醒後還不太清醒。
“啊,我擔心你晚上要喝水什麼的,就在這裏守著,結果睡著了。”她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
我找了件外套給她披上:“這裏就你一個人?他們呢?”
“陸叔叔和阿姨走了,方立也走了。”
慕燕用袖子遮著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噢……他們說了什麼?”我追問道。慕燕反應有些慢,她眉頭微皺,一點一點地回憶。
“方立對你的催眠很成功,用他後來的話說,那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輕鬆的催眠。因為你的極力配合,你很快就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他想在你的意識裏尋找任何東西,就像從自己的錢包裏掏錢那麼簡單。”
“然後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方立問了你一堆問題,漸漸引到了陸航的身上。你說了很多很多小事,我現在都記不太清楚了,慢慢地說到了關鍵的地方——你們參加的最後一次探險。當時陸航被困在了一座荒島上,你知道了這個消息,就趕緊去找他。等你總算找到陸航的時候,一切都變得非常糟糕了……
”那個荒島非常荒涼,沒有多少食物與水,你們將最後一點東西分給彼此,計劃著盡快離開荒島,前去別的島嶼準備衝刺最後一關。隨後事態的惡化超過了所有人,包括節目組的預料,一場風暴正在接近比賽地點,毫無經驗的攝影師被迫撤離,你們的隨身設備也受到了影響。
“在這個關頭,你和陸航沒有退縮,而是想放手一搏,前往節目組劃定的終點。你們定下了一個冒險的計劃,打算借著風暴的力量快速到達終點,再在那裏呆到風暴結束,這樣勝利就是你們的了。
”陸航演算了一番,最終覺得這個計劃是可行的。你們做好了木筏,當風暴邊緣讓海浪變化時,你們衝上了木筏,乘著海流向目標衝去。
“就在接近終點時,你們的木筏被大浪拍散了。你們盡力挽救,還是沒有辦法。一個大浪將你們分開,你們隻能各自求生。你抱著一根木頭,被海浪衝到了島上,靠著本能找到一處岩洞避難,捱到了最後,而陸航……”
慕燕頓了頓,語氣沉重:“陸航被大浪卷走,失蹤了。”
我眼前一黑,劇烈地顫抖著。我知道在茫茫的大海中失蹤會是什麼結果,何況他身後還有風暴緊追不舍。
“不可能,陸航不可能死……”我眼角一陣滾燙,眼淚不受控製地衝出來。陸航,我最好的兄弟,就這樣消失在海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突然想到,我們每個人的手腕上還有一個微型自動攝像機。
“不對,我的攝影機呢?它應該記下了很多東西!”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但慕燕搖搖頭:“他們發現你的時候,它已經不見了。風暴也影響了通訊,你們最後記錄的影像都沒能發出去。”
我嗚咽著一拳砸向床頭“:不,肯定是那個催眠師弄錯了!”
“方立說過,你是最配合他的催眠對象,你敞開心扉,對他進入你的意識毫無防備,他相信從你的潛意識裏挖掘到的這一切是真的,還說換了另一個催眠師,能找到的也就是這些了。程銘,你要接受現實。”
慕燕憐愛地看著我,手輕輕按在我的肩上,我嘶吼了一陣,終於不再掙紮,隻感覺渾身無力,像是虛脫了一樣。
“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你……”等我安靜下來,慕燕絞著手指,語帶猶豫,“方立教授還留下了一張名片,說你以後有事可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