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兩幅麵孔

2月16日,微信轉賬1200元;去年8月16日,同一個人,1200元。然後在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接過手機檢查支付記錄,兩筆交易的收款人都是“清風水月”,男,朋友圈看起來就是個暴發戶。兩人的聊天記錄一樣被刪得一幹二淨。

轉賬的金額不大不小,中間間隔正好半年。我耐著性子閑扯了幾句,等莊新稍微放鬆下來,突然提起話頭,“那個‘清風水月’是你朋友嗎?”

審訊持續了快4個小時,我第一次在這個男人的眼中看見了慌亂。但短短一瞬後,莊新重回鎮定。

“我一個朋友,隻是借錢。”

一個暴發戶會缺他這兩千塊錢?我嘴上應著,不動聲色地給同事發消息,查這個“清風水月”的身份信息。

“清風水月”真名王小豐,40歲,本地人,也住在金湖社區,但和莊新不是同一棟樓。

去年8月,莊新租了他的儲藏室,一個月兩百,半年付。莊新微信裏的兩筆轉賬就是租金。

莊新自始至終沒有提過自己有儲藏室,還故意隱瞞了轉賬的用途。這讓我對那間儲藏室越發好奇。

王小豐帶我去了一趟,房間位於一樓,隻有十幾平米大,屋裏黑漆漆的,隻能隱約看到裏麵有一個貨架,亂七八糟堆著幾個箱子,牆角處還有一個圓形的速開帳篷。

我剛往裏探了一步,大夏天的,一股異常的寒意撲麵而來,昏黃的燈光下,胡亂堆放的雜物顯出一個個奇怪的陰影,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暗處窺視著我。

我下意識退回了門口,準備叫技術隊來。沒想到電話剛撥過去,對麵先給了我一個重磅消息:

生物樣本檢測結果出來了,莊新家裏煮的那鍋“肉”是人體組織。

小諾和媛媛去了哪裏似乎已經不用問了,我一刻也等不了了,留下幾個人守著儲藏室,立馬風馳電掣回到隊裏。

莊新還在和同事打太極,我徑直走進去,坐下,一言不發,隻盯著他看。

莊新說話的速度開始變慢,越來越慢。

同事也意識到氣氛不對,不再問了。房間裏死一樣的寂靜。

三十秒,我們就那麼對視著,直到莊新的目光終於出現了一絲閃躲。

莊新的聲音傳來:“領導,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我沒理他,直接讓幾個小夥子給他上了手銬,固定在審訊椅上。莊新憤怒地掙紮,厲聲問我憑什麼辦他,我把高壓鍋的照片一把拍在他麵前——

“這鍋裏是什麼?”

“排骨啊,還是你們警官幫我關的火呢。”

“我問你是什麼排骨!”

莊新頓了一下,意外地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豬排骨啊,難道還能是人的?”

我不想再跟他打啞謎,直接挑明我們已經驗出來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莊新眨眨眼睛,無辜地“啊”了一聲,“真的嗎?”然後也義憤填膺地嚷起來,說賣肉給他的人真是良心壞了,拿人肉當豬肉賣。

“警官,你們可得好好查查。”

照他這麼說,人不是他殺的,屍不是他分的,肉卻出現在他家鍋裏?!

莊新有前科,看樣子沒少在法律上下功夫,知道沒有屍源我們很難給他定罪。他一口咬定肉是買來的,我們還真不能說他煮人肉就等於他殺了人。

更邪門的是,魯米諾試劑在莊新家和儲藏室裏都沒有反應。

技術隊還在儲藏室裏忙活,我也在腦子裏一遍遍回想:儲藏室就在別人家樓下,房東王小豐還有鑰匙,莊新真拖著屍體跑去分屍風險太大,何況儲藏室地方也不大……

那個讓他變成惡魔的分屍現場到底在哪兒?

沒多久,一張現場照片傳回來——收在儲藏室裏的帳篷被同事打開了,放在紫外光燈下,整個地發著綠油油的光。

帳篷的每一寸幾乎都沾過血。

我不可抑製地想到了那個場景,莊新在空曠的客廳裏撐起這頂帳篷,拖著一個女孩進去,從裏麵拉上拉鏈。然後,屠殺開始。

三張身份證都被擺在了莊新麵前,鐵證如山,他低頭看了一眼,仰起臉時卻問我們,拿這個幹嘛。

“我租下儲藏室的時候裏麵就有這幾張身份證,我還好奇呢。”

我又擺出帳篷的照片,莊新繼續辯解說帳篷是房東的,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裏麵會有血。

聊天記錄被刪了,分屍地是一個可隨意移動的帳篷——莊新擺明了想做零口供,等到傳喚許可的24個小時被耗盡,他走出公安局大門,這個惡魔將重獲自由。

淩晨四點,審訊已經過去9個小時,我還剩下最後一張牌。

在這9個小時裏,除了儲藏室的關鍵線索,隻有一個瞬間,我眼前這個十惡不赦的男人出現了情緒波動——於關飛。

打蛇打七寸,我賭於關飛就是莊新的七寸。

我故意暗示莊新我覺得於關飛是他的同夥,莊新果然再度激動起來,連聲說對方什麼都不知道。

我像沒聽到一樣,繼續說,去抓於關飛的人應該快回來了,“你不說清楚,那我們隻能多查一查、多問幾個人。”

莊新徹底慌了,雙手緊握哀求道:“我可以講,但這個事情和他真沒有關係,請你相信我。”

我看了他一眼,語氣一鬆,“照片上的女生你都能不說認識,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見我不再提於關飛,莊新長出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問我要煙。

他雙手銬在椅子上,隻能用嘴叼住,猛地吸了一口,煙頭的火星閃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煙霧從男人的口中噴出。

伴隨著一陣劇烈咳嗽,莊新譏諷地笑了起來,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警官,你能記住你昨天吃的雞長什麼樣子嗎?”

按照莊新的說法,他認不出媛媛、小諾,不是演的,是他真的不記得。

出獄後,他做水果生意,最常接觸的就是那些磨磨唧唧小氣巴拉的女人,再便宜也總想講講價,講不過了臨走還要罵他一句。

不做生意的時候他會上上網,慢慢的,他發現女人在網上表現出來的樣子和現實中的很不一樣:QQ群裏似乎總有不如意的女人,莫名其妙就向陌生人訴說自己的心裏話,自己一句“加油”,一個擁抱的表情,都能讓女人感激不盡。

他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會有兩副麵孔。

一開始純粹是出於惡趣味,他主動跟她們加上好友,對她們噓寒問暖,然後在對方開始依賴他的時候,把人大罵一通。

看著網絡那邊或氣急敗壞,或傷心欲絕的女子眾生相,莊新覺得很享受,有一種將女人死死攥在自己手裏玩弄的“成就感”。

但接觸的多了,莊新說,有的女人不好惹,被他玩弄過後會把他的ID掛出來,會叫上好幾個人一塊來罵他;有的女人則像一根稻草,隨便他掰彎了揉碎了,過幾天又會因為沒人關心跑來找他。

女人們偶爾的失控、出格讓他很困惑:明明是她們自己惹出的麻煩,為什麼要怪罪我牽連我?

於是,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些麻煩,甚於“解決”這些麻煩的源頭——女人。

但僅僅因為被女人激怒就殺人分屍,直覺告訴我,莊新暴虐的動機遠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