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位置,我勢在必得。
十六歲,懷揣著激動與欣喜,我登基了,攀上了那個魂牽夢繞的位置。我和母親也終歸能揚眉吐氣一把,不再寄人籬下、忍人白眼了。我登基之後,身為太子妃的阿嬌,成了鳳臨天下的皇後。
興許是沒有了後顧之憂,也興許是受夠了她這些年的無視,我起了刁難耍弄的心思。我故意在新婚之日,將她獨自一人丟在新房裏,自己卻在書房酩酊大醉。
翌日,待酒醒後,沉吟再三,我方才帶著一身酒氣,大步壯闊地走來新房。
我以為她會借題發揮,大鬧或是大罵我一頓,向皇祖母告狀。
我幾乎想全了所有結果。
可她什麼也沒有做。
她穿著火紅的嫁衣,臉上的妝容尚未褪盡,隻是靜靜地坐在床上,一語不發。我凝視她良久,同樣也沒有說下一言半語。
氣氛一度冷凝。
如果換作登基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摟住她,溫聲細語地向她賠禮道歉。
可惜沒有如果,即便我真的很想這麼做。
但我沒有。
我已經是皇帝了,沒必要再做那些與身份不符的事情。即使那已經成了習慣,可我相信,隻要我下定決心,習慣也是能改變的。
於是,我拂袖離去,沒有看見她臉頰上淡淡的淚痕。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繼續冷落她,哪怕她每次都泰然處之。
後來,又一年過去了,按照祖上傳下的規矩,輪到我去霸上祭祀先祖,祈福除災了。
儀式結束後,我有些疲累,本要徑直回宮。不過,我突然想起來,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曾經答應過,每一年都要陪她過的。
我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唇角。
可還不等我轉身,宮人們的竊竊私語便鑽進了我的耳畔,嘴邊的笑容霎時僵起。
她們說,前些天,臨江王前往封地,皇後娘娘特意起了個大早,精心打扮了一番,攜著雙層食盒去見他了。
我冷哼一聲,不知不覺地攥緊了拳頭,手心滿是黏糊糊的汗液。
直到我哼出聲,宮人們才發現我的存在,驚慌失措,連忙解釋,皇後娘娘是善良重情義,與臨江王情同手足,才念及昔日情分,去行送別之禮。
情同手足?
好一個情同手足!
我冷笑著,心口隱隱地發疼。
擺駕平陽公主府。
我漠然地說。
見我來了,皇姐的眼睛明顯一亮,急忙叫人擺酒設宴。
我沒有拒絕,心裏已有了答案。
她不過是在效仿當年的館陶姑姑,擇女以獻天子罷了。
臨近黃昏,飯菜已備全,雖不比宮中的奢華,卻也是山珍海味般的美食,尤其是煨在爐邊多時的桃花釀,迷醉的香氣溢滿了四周。
見狀,她揮手叫人將桃花釀呈上我麵前。
我勾起半邊唇角,不客氣地倒滿一杯,一飲而盡。
酒入人腸,恍惚間,阿嬌明媚的臉龐竟若隱若現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阿嬌……
我情不自禁的低喃一句。
皇姐沒有多語,眸底輾轉過幾絲狡黠。
她拍了拍手掌,很快,一排舞姬恍如仙女降臨一般落在我眼前,水袖翩遷,緩歌縵舞,婀娜多姿。
看著眼前的女子,我突然又想起了她。
今日是她生辰,她是否正黯然神傷著坐在宮中,望眼欲穿地等候我的應諾、等著我的歸來呢?
後悔隻存了一瞬,很快,我的腦間再次被她與劉榮的畫麵斥滿。
她怎會等我。
她心心念念的怕永遠隻是劉榮吧。
醉意湧上,無名火竄了上來,我揚手摔碎了手中的酒杯。
眾舞姬一驚,紛紛停下了動作,眸中滿是害怕。
除了站在中央的舞姬。
她穿著火紅的舞裳,豔麗得讓人覺得有些熟悉。
紅衣舞姬凝了我良久,輕移蓮步,怯怯地走到我的麵前,一聲不吭的蹲下身,將酒杯碎片一一拾起。
她的手都被碎片割出了血,可卻如渾然不覺,繼續撿著剩下的碎片。
她也很美,但不同於阿嬌。
阿嬌是驚豔自信的美,而她,是內斂平靜的。我一手拍掉她手上的碎片,順勢捏起她的下巴。眨眼間,我瞥見了她眼中那抹迅速的慌亂,不禁微微一笑。
我的女人,就該是如她這般內斂而順從。
鬼使神差下,我吻上她誘人的脖頸,燥熱的酒息噴上她的耳垂。
她的耳垂火燒火燎的紅,纖細的身子在我的懷中瑟瑟抖著,可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假思索的伸出手臂,環上了我的脖頸。
我再次笑了,伏在她的耳邊問道。
你叫什麼?可願同朕回宮,做朕的女人?
她一怔,狹長的眸中漾起一圈圈的驚喜。
妾,妾身姓衛,字子夫……陛下看得上妾身,願讓妾身入宮服侍,是妾身三世修來的福分。
我早就料到是這一回答,趁著酒意,我打橫一把把她抱起,走進內間。我需要的,是一個順從而懂得討好我的女人。
次日回宮,我不顧朝臣的反對之聲,把衛子夫安排在了未央宮。
似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的,甘泉宮那邊,始終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
第三日,我終究是按捺不住,擺駕去了甘泉宮。
但意外的是,不等我踏進甘泉宮內,就被一個模樣乖巧的侍女攔住了。
我認識她,她是阿嬌的貼身侍女,雲錦。
雲錦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隻是用手絞著衣角,將頭垂得低低的,悶著聲音向我解釋。
娘娘前幾日染上了嚴重的風寒,怕傳染陛下……所以,還請陛下回去吧。
一時間,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百般複雜。
但我表麵並沒有流露出半分異樣,神情冷漠地對雲錦說,朕有事找她。
雲錦囁嚅了半晌,還是低著頭讓出了門。
我走入內間時,阿嬌還在熟睡。
我屏退了旁人,沒有叫醒她,隻是靜靜地坐在榻上,手卻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麵頰。或是染上了風寒,她的肌膚異常燥熱,滾燙的觸覺從我的指尖湧上,狠狠地擊上我的心頭。
阿嬌,你自幼體虛貧血,如今還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怎麼能行?
我深深地凝著她,可這些話到了嘴邊說出,卻又成了令一番滋味。
帶著幾絲惡狠狠的刻意,我對她說,阿嬌,你若再不好,你們家怕是要氣數全盡了,哦,還有,你若死了,劉榮也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不等她清醒,我已拂衣而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離去後的一瞬,床上的人動了動眼皮。
從甘泉宮出來,我又去了未央宮。
子夫穿得簡約而大方,似乎是已經等了我許久。
我溫柔一笑,緩緩的走向她,執起她冰冷的手,問道,冷嗎?怎麼不先睡呢?
她搖了搖頭,繼而用惹人憐愛的眼神注視著我,柔聲答道,妾身如願等到了陛下,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冷?
我很感動,握緊了她的手,輕柔地攬她入懷,俯身親吻上她柔軟的唇畔。她伸手攀上我的脖子,激烈地回應著我的吻。
芙蓉帳暖,春宵一夜。
可我的心,卻不知怎地,總是寒涼如冰。
那夜過後,阿嬌第一次主動找了我。
也許是風寒尚未痊愈,她的麵頰仍是潮紅不已,但眉宇間縈繞著的那抹熟悉的倨傲卻消散不去。
我的內心不爭氣地起了波瀾,但麵對她,我還是竭力保持著冷淡。
她看著我,語氣淡淡。
“妹妹入宮已久,還未得到名分,若陛下願意,便賜她一個封號吧。”
我一怔,但很快就笑了,微微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果然,她從來不會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