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那些年,郭家是我們這一片房屋土地最大的一戶人家。
後來,隨著郭大娘得了腦血栓。郭大爺又得了腦癱。這老兩口癱瘓在床。吃藥治病花了不少的錢。
房屋也就賣出去了一大半。土地也賣出去了不少。
現在的郭家,儼然成了三棟房一片兒,最窮的一戶人家。
我們走進郭家的正屋。
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屎尿的惡臭味兒。
我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然後伸出手去捂著嘴。
母親看到我這一行為。連忙把我的手拉下。
三金嫂看著我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扭裏扭氣的說。
“真是讓你們見笑了。我們家裏幾十年都躺著病號,屋子裏髒亂了一些。”
母親連忙陪著笑臉兒。
“哎呀!你這說的哪裏的話?家家不都是這個樣。
我們家老頭兒住院的時候,你是不知道。人家一到吃飯的點兒,他就要大號。
那一陣子也是躺在床上不能動。我就趕緊放下手裏的碗筷。連忙抹一把嘴,幫他脫褲子,然後把大便器塞到他的身下。”
父親被我母親這麼一說。頓時被揭穿了老底兒一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嘴裏嘟嘟囔囔的。
“你這老娘們兒,什麼都往出亂白話。這不是讓人家小郭兩口子,聽我的笑話嗎?”
三金嫂一拍大腿。
“哎呦!王叔,你說的這是哪的話呀?哪個人得病的時候不是這樣。
就別說得病了。誰小的時候不是炕上吃炕上拉的。
我們家三金現在也這樣。
別人家中風。頂多都是口歪眼斜。我們家三金這一中風。就比別人尤其的嚴重。
腿腳也不行了,兩條腿跟那大白蘿卜一樣。梆硬梆硬的!沒有知覺。
所以在我天天那麼伺候!
不過,這麼多年也都習慣了。
就把他當成我老公公,老婆婆那麼伺候唄。”
三金嫂說著,邀請我們坐下。
郭家的地方並不大。一塊小小的火炕。地上支了一張大飯桌。飯桌上擺滿了各類中藥西藥。
屋子裏窘迫的連個衣櫃都沒有。各式衣服,棉被。就被塞進紙箱子裏。然後都堆在了地上。
母親和父親坐在炕邊。三金嫂他們家裏屋的門口。有一個半米多高的矮凳子。
我輩分最小。就委屈一些。坐在矮凳子上。
三金嫂拿著母親送給她的保健品。
這瞧一下,那摸一下。
滿臉都堆著笑。
“哎呦!大姨。你買這東西得老貴了吧。”
我媽笑了笑。
“沒幾個錢!”
我不禁在心裏吐槽道。
我媽還真是個不識貨的,大波浪送給我父親的這些保健品。鹿茸片,西洋參。還有一盒子燕窩粥。
雖然這些都是東北特產。可這幾樣可不是簡單的山寨貨。
那都是大波浪專門去專櫃裏麵挑的,都是最高檔最貴的商品。
這兩大盒下來,估計得值個萬八千。
我媽突然目瞪瞪的看著我。一個勁兒的給我使眼色。
我立刻會意。
然後從兜裏掏出那500塊錢。
“那個,三金嫂!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可千萬得收著。”
三金嫂見了錢,更加不好意思了。
“這怎麼能行?昨天你媽這都給我錢了。今天又買了這麼些東西。你這還給我錢。我這可不能要。
澤翰小弟,你快把這錢拿回去。嫂子堅決不能要。”
我媽連忙站起來打圓場。
“這是澤翰的一點兒心意。這孩子昨天就一個勁兒地跟我說,說什麼他小的時候。你家三金沒少帶著他玩兒。當時兩個人一起上山,一鬧就是一整天。
還說,尤其記得我三金嫂,打小就對我特別好。還說特別記得你做的那個糖心荷包蛋。
澤翰上小學的時候,一看你家煙筒冒煙。就知道你又做飯了!想著辦法的從我們家跑,就不應該上你家吃上一口熱乎的糖心荷包蛋!”
母親這麼一說。我還真的突然間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來。
三金哥雖然跟我平輩,可是卻整整比我大了18歲。
三金嫂過門時,我也才八九歲大小。那時還不懂事。偷著鑽到人家新房的飯桌子底下。想要看新娘。
結果我媽發現我丟了。整個胡同的鄰居,全部都出動來找我。
最後還是三金哥在新房裏發現了我!
三金嫂嫁過來時,還是個20出頭的大姑娘。
跟現在完全是兩個模樣。
我還記得小時候見他。不叫嫂子,一開始隻叫她悅姐。
還樂嗬的跟三金哥說。說等我長大了。也得取個像悅姐這麼漂亮的媳婦。
三金嫂從嫁到郭家。就十分的賢惠。
新婚第一天,便下了灶台,做的就是那份紅糖水燉糖心荷包蛋。
當時我端著一碗荷包蛋回家,在母親麵前吃著。
滿滿的一碗紅糖水。紅糖放的恰到好處。既不會甜的齁人,又不會寡淡無味。
而裏麵的荷包蛋。形狀圓圓的。蛋白嫩嫩的。咬上一口,蛋黃還是那種半生不熟。可以流心兒。
我一口糖水,一口雞蛋,把肚皮吃的都鼓了起來。
當時母親就說。
郭家娶得這個新媳婦兒,一看就是個勤快能幹。會過日子的。
母親這話說的果然不錯!
三金哥以前就是個實在人,性格憨憨的。有一把子力氣。
三金嫂比他精明些,卻也十分孝順,對待老婆婆比自己親媽還親。
鄰裏街坊見了,沒有一個不誇讚的。
這兩口子,想當初可是我們三棟房的模範夫妻。
隻是常言道,這好人多磨難,惡人樂逍遙。也不知道活三金這兩口子究竟是什麼命!
家裏的狀況一出接著一出。
兩口子都是勤快人。可是日子偏偏越過越窮。
想到這,我還突然有些同情起三金嫂來。
三金嫂接過這五百塊錢,雙手都在顫抖!眼眶裏滿是淚珠子在打轉。
我媽一再讓她收下。
我也跟著補充。
“嫂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別嫌少。以前你和三金哥兩口子對我那麼好。現在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三金嫂把錢放在桌子上,暗暗地抹了一把眼淚。
“澤翰,真的!在嫂子的印象裏,你當初才那麼一大一丁點兒。現在一轉眼的功夫,大學都畢業了。真的是有出息了!
得!這錢嫂子收了。大姨,王叔,你們坐。澤翰你坐,我這就給你們做飯去。
今天中午,你必須在我家裏吃。”
母親點點頭。
“行,我們來了就沒準備走。舒悅,你要做什麼?我幫你吧。”
母親說著,轉身和三金嫂一起進了廚房。
父親坐在炕邊,轉過頭打量炕上的郭三金。
三金嫂昨天隻對我們說。三金哥是中了風,躺在床上不能動。
今日這麼一見,三金哥的情況,可比嫂子說的嚴重多了。
郭三金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眼睛隻能往左斜上方瞟。
嘴也是往左側歪著,還是半張開,根本就合不攏。
他的脖子係了一個小孩子帶的圍嘴,隻為了方便接他的口水。
自打我們進門。三金哥躺在炕上。嘴裏一直嗚嗚的。好似有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一般。
兩條腿沒有知覺,交叉著疊在一起,形狀有些扭曲。
郭三金比我大18歲。今年也才42。
可是看著他那滿頭白發,楞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一般。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我上大學這些年,生活到底對三金哥做了些什麼?
怎麼把那麼一個身材雄壯的糙漢子,折磨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三金哥眼睛斜斜的,根本不能目視前方。
我走到坑邊。想要跟他打招呼。
三金哥的口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嘴裏支支吾吾,好像有一口濃痰堵在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