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馮齊提議，到樓下散步。
如此無所事事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我們兩個，在小區裏緩逛了一會兒，就像那些飯後出來遛彎兒的情侶一樣。
馮齊說，這種感覺，其實我一直都很想有的。
可惜，以前和業曉在一塊兒，他覺得太無聊了。
好不容易住在北京，怎麼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老年人的事情上麵？他總是這樣跟我說。
可我問他，那在北京，到底幹什麼才最有意義？
他又懶得理我了。
可能覺得，就算跟我說，我也不能明白的吧。
馮齊的這番感慨，的確有點兒像老年人，不過倒讓我挺受用的。
生活在北京，到底怎麼過才算不浪費時間？不同的人，一定有不同的答案。
想當初，還跟李楊在一起的時候，我好像也問過李楊這樣的問題。
李楊說，你別把這裏當成是北京就好了，北京，和別的什麼地方其實沒有區別。
真的可以這樣想嗎？
李楊從小就生活在北京，他當然可以覺得北京跟其他地方沒有區別。
可是，有那麼多人，那麼多為“北京”二字而來的人們，你讓他們把北京隻當作一個普通的地方，他們怎麼能願意呢？
我們總是以為，夢裏麵的那個生活才是最美。
因為最美，所以才追求，所以才放棄.......
千萬不要告訴我，不管夢裏還是現實，生活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固然那可能是個真相，但我們不想要那個真相。
和馮齊兩個人從天明一直走到天暗，慢慢地走，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有幾次，馮齊試圖抓過我的手，就像小區裏其他的情侶那樣。
輕輕地躲過去了，生怕被人發現，像我這個年紀的大媽，竟然要跟一個年輕的小男孩牽手。
以前好像完全不介意的。
無論蔣小鬆，又或是寧宇，哪怕在大馬路上親親熱熱，還覺得自己少女心泛濫，可真是幸福。
如今，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吧，不想讓那些陌生的路人，對我們的關係有過多猜測。
會是什麼關係呢？
如果是父子有點太誇張了。
兄弟之間，哪有可能會牽著手走的？
肯定是會想到那一層吧？
到了那個年紀，還有年輕小男孩陪在身邊，除了用錢砸還能是怎樣？
又或者，可能是個生病的人，花錢找了一個護工每天陪著......
哪一種猜測都好難聽，哪一種猜測我都沒勇氣麵對。
什麼時候，就變成這麼脆弱的人？
是年紀到了，還是終於有了廉恥之心？
胡思亂想。
馮齊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胡思亂想。
某一次，他試圖拉我的手又被我躲開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問我，咱們兩個，算是真在一起了嗎？
為什麼，咱們還要睡在不同的房間裏麵呢？
我本來以為，兩個人在一起，起碼是要睡在一張床上的。
老板，我既然決定了跟你一起生活，就是很認真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這份心情。
馮齊的話，說得的確很認真。
讓我有些感動又有些意外。
所以......
我找個地方坐下來，借著路燈的光線抬頭看著馮齊問，所以你是希望跟我睡在一起的嗎？你不會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又老又別扭的，睡在一起會很奇怪嗎？
馮齊愣住，好像在思考。
也許，這些問題本身就超過了他所能理解的範疇。
他是個想法簡單的人，在他看來，既然兩個人已經在一起，就應該有個在一起的樣子，也許他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突然提出和他一起生活，也沒有想過，我們兩個這樣的關係，在別人眼中，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你剛才，還是沒有忍住叫了我一聲老板。
在你心裏麵，我還就隻是你的老板吧，隻是生活在一起的老板而已。
你要跟自己的老板......睡在一起床上嗎？
兩個人，用什麼姿勢睡？
你會在睡前吻我，跟我說晚安嗎？
你會在睡到半夜的時候，忍不住把我抱在懷裏嗎？
又或者，你會在我踢被子的時候，偷偷幫我把被子蓋上嗎？
我說的這些，如果是你跟業曉兩個人，你應該完全可以想象那個畫麵，但從業曉換成是我，你也完全可以做到嗎？
一股腦的問題，全部丟給馮齊。
他整個人都傻掉了。
好半天，都不再給我什麼答案。
所以，咱們並不算真的在一起嗎？
馮齊想了很久，又忍不住問了我這麼一個傻傻的問題。
我笑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跟馮齊說，走吧，咱們回家。
樓下超市，也不知道有沒有柚子，突然就想吃柚子了，咱們買一個吧。
柚子？這個季節的柚子會好吃嗎？
馮齊這樣問了一句，但還是跟在我後麵，乖乖的，一路往超市走去。
我想著，如果真能買到柚子的話，讓馮齊給我剝柚子吃，這夜晚，也算有了片刻的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