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的熱氣升騰起來，讓兩個人麵對麵都看不清對方的神色。談話的聲音很快融進小店嘈雜的空氣中，讓人覺得安全。
“你從哪裏挖到黎危這樣有意思的苗子？”齊寧一邊往鍋裏下牛肉丸一邊好奇的問陸嶼。
“走大街上撿的。”
陸嶼回答的很快，讓人想起小時候家裏大人說孩子是從垃圾桶裏撿的那種促狹的神氣。
齊寧笑笑，覺得陸嶼在開玩笑。
但事實上陸嶼沒說謊，黎危的確是路上撿回來的。
黎危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也沒急著找工作，跟著同學出來體驗人生，抱著把吉他在地鐵站賣唱。總共就那麼一個下午，跟鬧著玩一樣。
要說起來也是緣分，一個月也不一定能遇見一次的事，陸嶼把車送去檢修還偏偏遇見急事，擠八百年沒擠過的地鐵，正好不早不晚的遇見黎危。
黎危唱的是一首不太常見的歌《七日》，地鐵站嘈雜的環境也沒有掩蓋黎危空穀泉響一樣的嗓音，聲音溫和的流淌，填滿每一個角落縫隙。
《七日》的原唱是一個網傳精神狀況有些問題的女歌手，但她的粉絲認為她沒有任何問題，隻是偉大的藝術家多半異於常人而不太容易被世界接受。
原版的歌曲聽起來聲嘶力竭撕心裂肺，仿佛是刮過曠野的大風，那以風摧枯拉朽的態勢刮過，吹走遇見的一切隻留下一片荒蕪的空地。
大部分的翻唱都是幹枯的模仿，達不到原唱的力度，反而顯得綿軟無力。
所以黎危的表現堪稱驚豔，他把這場曠野的大風轉變成了一束流水，把這首歌堅硬粗礫的骨骼剔除，然後塞進去更加柔韌的筋骨。或許還比不過原版的張力，但能依稀看得出大有作為的苗頭。
陸嶼走過去，問他，“你願意成為一名職業歌手嗎？”
黎危吃驚的睜大眼睛，像是一隻偷存食物被發現了的倉鼠，“哈？”
然後自顧自的反應過來，抿著嘴偷樂，“原來還真的有星探這種東西啊。”
陸嶼沒有糾正黎危對他身份的誤解，他簡短的點頭，然後跟黎危講解公司的政策。
“後來他知道你是總裁有沒有被嚇一跳？”齊寧給陸嶼的杯子注滿大麥茶，不起眼的廉價的茶種，但是溫和的香氣與略微油膩的火鍋配合起來相得益彰。
“當然。”陸嶼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來黎危當時詫異的表情，那表情讓黎危顯得像是一隻吃驚的倉鼠。
齊寧放下杯子，像是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要保護好他啊。”
這麼蠢這麼遲鈍這麼青澀，會在娛樂圈混不下去的。
陸嶼垂下目光，“那是當然的了。不過人在局中，不可能一成不變的。”
齊寧明白陸嶼的意思，黎危遲早要學會用審視的眼光看待這個圈子，看清楚桌子下麵的無聊的規則，學會對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喊哥喊姐，學會有選擇的答應或者拒絕。
“事實上，你也沒比他大兩歲。”陸嶼夾了一根青菜放進盤子裏，煮的時間略久，已經不那麼青翠。
而且這個圈子裏的新人誰會比誰大多少呢？有的是十六七歲就一腳踩進娛樂圈的少年少女。
“那不一樣的。”齊寧回答的很快，像是沒有經過仔細思考，“我們學校教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懷疑的目光追究自己看見的一切。”
“這是很嚴重的職業病，從老師們傳給學生，然後被學生帶著走完一生。”齊寧笑了笑，目光裏是對學生時代的深刻眷戀。
懷著對周圍世界的揣摩和抱著惡意的推測，齊寧總是能很快的覺察出危險。
齊寧沒有忘記過林淺當初對他的坑害，那時的林淺看起來人畜無害，簡直是一朵菟絲花。
所以齊寧雖然是半路出家，但走到現在竟然也沒吃過什麼不得了的虧。
幸虧黎危不是齊寧這樣的性格，不然陸嶼很可能會招不到人。
若是齊寧收到陌生人的名片，告訴他叫他去一個剛成立沒多久的公司做一份聽起來出人意料的職業，他會先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騙子，準備等他上鉤之後以包裝費之類的借口騙取財物，或者懷疑是不是搶劫團夥的新手段，打算把他騙去荒無人煙的巷子準備一棍子悶倒……他的腦海裏會轉換著各種各樣的血淋淋的凶案現場的圖片，然後他會把名片丟進垃圾箱裏。
這種防備心裏他也會帶入到他也帶入了生活。會下意識的隱瞞自己的個人信息，不讓人在談話中猜到自己的年紀或者地址。
但相比之下黎危要陽光的多。
與娛樂圈不兼容的陽光幹淨。
他對這個世界不存在那麼多的揣測和質疑，所以才會輕易的同意陸嶼的建議，把自己的五年青春賣給陸嶼。
“不用太擔心。”陸嶼對齊寧笑笑，“鹿宥和楚行浚差不多把他看成了關門弟子。”
陸嶼抓著筷子，食物在鍋子裏上下翻滾，但他的心情卻並沒有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明朗。齊寧跟黎危不過才見了兩麵，整個晚上的話題卻都圍繞著黎危。
陸嶼猛然一驚，他自己在糾結什麼呢？吃醋嗎？未免太不坦蕩。
“你喜歡黎危嗎？”陸嶼語氣平常，似乎隻是平常的問話。
“很可愛的小朋友。”齊寧笑笑，沒有聽出陸嶼話中的深意。
但齊寧的心思卻不像陸嶼猜測的那樣，他對黎危並不懷有什麼企圖。他隻是從黎危的身上察覺到了數年前的還算純善的自己——當然不是唱歌跑調的那個方麵，以至於忍不住出口詢問，甚至隱隱希望黎危能過得安全一些。
陸嶼的心情沒有理由的驀然低沉下去。火鍋翻滾的時間太長，眼看著湯快到了底，陸嶼伸手關了電磁爐。
縈繞在火鍋上方的霧氣逐漸散去，齊寧微笑的臉變得清晰起來。
“啊，已經快十一點了啊”齊寧一邊說一邊招呼老板結賬。“該回家了。你最近工作這麼忙，應該早點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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