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生死相隨

紅裳人一手倉惶承下東方陵一擊,腳下竟向後蹭滑數寸,手腕既被一股大力擰轉。脆弱骨節被擰得哢哢作響,兩股不相上下的衝力抵於一處,鬢發飛揚,衣袂被勁風卷起,獵獵作響。

“你若不想他死,就告訴我東方玄在哪!”與東方陵交手之人顯是北堂煜。沈俊彥臉色微變,霎時出手,安然措手不及,被沈俊彥扼住手腕,身形淩然扭轉,兩股內勁衝於一處。

安然落在下風,撤出數尺,沈俊彥所受鉗製頓解。安然手腕陣陣嗡鳴,嘴唇繃成一道倔強的弧線,擋在沈俊彥與東方陵之間,緩緩道:“你不必讓我。”

沈俊彥並非讓他,方才不敢輕舉妄動隻因這人若是北堂煜,他定無勝算,掙紮亦是徒勞。可這人是安然,他與安然相識多年,早已當他為弟弟看待,下手定也有所保留。

安然薄唇於麵具之下隱約開合,“你變了。”沈俊彥麵如冰封,對安然之語聽若惘聞,橫劍身前,“你攔不住我。”

一陣風於耳側掠過,一抹豔紅翩然倒地,沈俊彥踏過安然腦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提起的手臂並未落下,腳下如踏風而馳,朝著北堂煜與東方陵衝去。

北堂煜一手夾著莫淩恒,嘴角扯出一絲獰笑出來,“你打不過我。”

莫淩恒兩眼微闔,縫隙之中猛然閃過一縷精光,東方陵悶哼一聲,攻勢愈疾,“淩恒危在旦夕!我沒空與你拖延!”

一道青光閃爍,長劍擦過東方陵耳側,直刺莫淩恒眉心。東方陵臉色驟變,來不及思索,胸口震出一聲怒吼,手掌死死攥緊劍柄,劍刃割裂手掌,挫磨指骨,血流如柱,劈啪墜落。銀白劍身之上霎時抹上三寸猩紅血色,硬是止住去勢。

嗡地一聲震響,沈俊彥瞳孔驟縮,青藍刀光一閃,傳來噗哧一聲利刃沒入皮肉的細響。北堂煜一聲悶哼,瞳仁中猩紅一片,東方陵手心死死攥著長劍,劍尖兒緊貼著莫淩恒眉心,再近一寸便能要了他的命。

沈俊彥瞳孔驟縮,長劍在東方陵掌心硬生生地一折為二。強勁熱風撲麵而來,撕扯著染了血汙的白衫支離破碎,沈俊彥腳腕傷處血湧如泉,被當胸而來的強勁氣刃擊出丈餘,重重摔在尖銳礫石之上,翻滾數周,皮膚霎時滲出血珠,在白衫之上點綴斑駁紅痕。

北堂煜一聲怒吼,霎時揚起手臂將莫淩恒甩脫。哐當一聲金屬脆響,斷劍落地,東方陵伸臂接住莫淩恒直衝入懷的身子,複而抬眼之時,北堂煜頜骨咬得青白,大紅衣衫之上暈開一片深紅濕漬,腰側楔著盤龍刀柄,青光鍍著翻湧噴濺血澤,蔓延著驚心動魄的餘韻。

北堂煜眸中森冷如鐵,直勾勾地盯著緊緊相擁的二人,忽地笑了起來,“嗬嗬……東方陵!你傻麼!”東方陵鮮血淋漓的手掌皮肉翻出,幾可見森森白骨,按在莫淩恒後心,綿延熾熱的真力緩緩渡去,“我願為他傻這一次。”

瞳仁倒映著沈俊彥失魂落魄的單薄身形,緩緩蹲身拾起長劍,眼角紅痣震顫,北堂煜嘶聲咆哮道:“可笑!”

安然緩緩撐起身,一手捂著胸口,嘩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直直望向北堂煜,嘶聲道:“表哥,夠了!”

沈俊彥倒在地上,腳腕一灘血泊,臉色蒼白,眼角猩紅地看著東方陵緊緊抱著莫淩恒,眼底溫柔如水,看得卻是旁人,一句一句地呼喚著,“淩恒,醒醒,在撐一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北堂煜冰冷的視線掠過安然,“你讓我現在停手?”

碧空湛藍如洗,風聲呼嘯,廣袖流風,熾紅狂舞如鳳,一道氣旋由身周卷起,烏緞般的長發飛揚腦後,北堂煜脖頸昂起,一聲長嘯而出,足下之石寸寸迸裂。

莫淩恒勉強撐起眼皮,腦袋微微偏轉,瞳仁倒映著那抹癲狂絕豔的朱紅,嘴唇開合,細如蚊呐的聲響從口中傳出,“救他……隻有你……能救。”

東方陵掌心流淌出的血液已變為烏黑顏色,臉色蒼白,嘴唇泛紫,手掌扳過莫淩恒的臉頰,瞳孔直對著莫淩恒的瞳孔,“你說什麼,我都應允。”

東方陵一隻手臂環抱著莫淩恒,朝著風眼緩步靠近,寸步難行。北堂煜眼底癡狂,放聲大笑著,嘴角溢出一道濃稠鮮血,胸腔陣陣鼓動,壓榨出每一絲殘存的意誌。

北堂煜看著東方陵,忽地止住笑聲,淚珠滾出眼眶,霎時被狂風席卷而去,聲音流逝於風中,伴著被蠶食殆盡的軀殼,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內心,“東方玄!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逃!為什麼要逃!”

東方陵一隻手穿越風璧,狠狠扼在北堂煜咽喉,“你不配叫他。”北堂煜氣若遊絲,每一寸熾如熔岩的皮膚之下都翻攪著難以承受的痛苦,經脈寸寸爆裂,純陽內功幾爆體而出,霎時被一股強烈汐流引去。

東方陵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愈發蒼白,精純霸悍的純陽內功源源不絕地衝入經脈之中。另一手按在莫淩恒後心,填蓄著內力如開閘洪水般宣泄不止的軀體。

莫淩恒打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這般逼出毒性,無異於朝鬼門關又邁進了一步,可他終究忍受不了,孤孤單單地死在崖底,縱使死,他也要了盡牽掛,走得瀟瀟灑灑,為了生,他亦會不顧一切,榨幹最後一絲力道,拚盡最後一分希望,縱狼狽不堪,卻堅韌不拔地活下去。

北堂煜聲音從東方陵攥住咽喉的指縫中擠出,“任我走火入魔又何妨……”東方陵嗓音嘶啞,道出心底最不願承認的事實,“玄兒……他在乎你。”

北堂煜瞳仁顫抖,嘴邊溢出一絲苦笑,“你巴不得我死。”東方陵道:“淩恒要我救你,我便救你。”北堂煜一身內力流瀉殆盡,東方陵鬆開手,北堂煜身形頹然倒在地上,抬眼道:“隻可惜,我救不了他。”

東方陵冷哼一聲,沈俊彥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闔著眼,氣息微弱似是個死人。東方陵冷聲道:“解藥在哪。”沈俊彥嘴角浮出一絲笑來,“我既要殺他,用的毒……自然無解。”

東方陵一言未發,手掌空空一抓,沈俊彥猛地睜眼,另一邊完好的踝骨憑空發出一聲怪響,啪地一聲,關節碎裂,夾著骨屑的血漿噴濺一地。

東方陵心底無比清楚,沈俊彥沒必要騙他。

安然走至北堂煜身側,還未開口,遠遠聽見一聲難以忍受的痛嚎聲,沈俊彥腿骨從下至上寸寸迸裂。東方陵眼底一片漠然死寂,指尖流淌下淅淅瀝瀝的血珠,淡淡道:“疼麼?”

莫淩恒視線清明,臉色蒼白如紙,黑白分明的瞳仁定定地看著沈俊彥淒慘的模樣,“這是我與八卦門之間的恩怨,他沒有錯,停手罷,別再折磨他了。”

東方陵視線落到莫淩恒臉上,再也容不下他人。

沈俊彥眼底悲戚,嘶聲喊道:“當初我選擇我爹、選擇八卦門與你眼中便是錯的,在杭州之時,他也選了他爹,憑何,我就要落到這般境地!東方陵,你捫心自問,你就真敢殺了我麼?!”

莫淩恒臉色微變,東方陵眼神卻堅如群山屹立,巍然不動。沈俊彥下半身已被血泊浸沒,手肘撐地,緩緩爬至東方陵腳邊,手指攥住東方陵衣角,瞳仁顫動,“他爹死了!我爹也死了!你怎麼就不能再等等!”

東方陵聽若惘聞,嘴唇烏紫,脖頸血管根根清晰可見,莫淩恒膝蓋一軟,失血過多的軀體已站不起身,東方陵兩臂勒在莫淩恒大腿,血肉翻飛的手掌按在莫淩恒屁股上,狠勁一提。莫淩恒兩條有力的大腿現今掛在東方陵腰側,蒼白的臉上扯出笑來,“我就知道你還是最喜歡老子的屁股。”

東方陵旁若無人般地揉捏著,似是壓根察覺不出鮮血淋漓的掌心傳陣陣鑽心刺骨的疼痛,調笑道:“真軟啊。”

沈俊彥眼底泄出一絲絕望,鬆開手,倒在東方陵腳步,低聲道:“我若是死了,你也不會在乎。”東方陵微微側目,瞧著腳邊狼狽不堪之人,雲淡風輕,“你怎麼還不去死?”

沈俊彥嘴邊溢出一絲苦笑,東方陵又道:“我恨不得你死!”沈俊彥眼角滑出兩股清淚,兩眼緩緩失焦,空洞無波的瞳孔再望不盡一絲光亮。

莫淩恒兩臂環在東方陵脖頸,緩緩道:“你何必這麼對他……”東方陵道:“我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他傷你分毫,皆是要我的命。”

額頭抵著額頭,鼻尖擦著鼻尖,莫淩恒低低地笑了,“直到我見你對他起了殺心,我才知曉,你這個人到底有多絕情。”

東方陵緩緩道:“我對他有多絕情,對你便有多深情。”莫淩恒道:“甜言蜜語,我不吃你這一套。”莫淩恒勒緊東方陵脖頸,交錯氣息融為一處,唇舌熾熱纏綿的求索,再邁一步便是天涯咫尺,生死永隔。

東方陵一腳踏在雲濤之上,兩道身形契合無隙,緊緊相擁,墜入懸崖。

東方陵嘴角蕩開一絲笑意,“黃泉路上,我等你。”

一卷紅綾劈空而下,黃金麵具熠熠生輝,丈餘紅綾卷住東方陵腰身,榨幹最後一分內力將二人衝上懸崖。千絲萬縷的鋼線霎時勾住東方陵,安然正欲伸手去捉紅綾,卻發覺,北堂煜壓根就沒打算回來……

“表哥!你做什麼!你回來!”安然桃花眼中灌滿了難以置信,北堂煜朝他燦然一笑,暖如三月春花,側腰傷處血珠滾滾,洋洋灑灑,淒厲絕美,一抹殷紅轉身沒入雲海之間。

安然拉上東方陵與莫淩恒,噗通一聲跪坐在崖邊,兩眼發怔,鋼線籠入銀鐲之中,安然手掌按在銀鐲之上,哢嚓一聲響,滾出兩粒朱紅藥丸,一人一枚塞進東方陵與莫淩恒口中,喃喃低語道:“表哥……從來就不想傷害任何人。他隻是……隻是用情太深罷了。”

莫淩恒定定地看著東方陵,眼角泛出朵朵淚花,笑眼彎彎,哽著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東方陵猩紅的瞳仁定定地看著莫淩恒,每分每秒皆為奢求,罕少相見的淚珠劈啪落在莫淩恒臉頰上,二人滿身血汙,顧不得疼痛,劫後餘生,緊緊相擁,恨不得將彼此揉入骨髓。

情之所至,生死相隨。\\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