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跪在地上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倔強地死咬著嘴唇，攥緊的手指抓著膝蓋上的布料，指甲摳出五個窟窿，掌心汗濕一片。喉嚨裏悶出一聲痛哼，脊背上的衣衫已被抽得破破爛爛，皮膚下淤紫一片，傷口滲出血珠，烈陽炙烤下的皮膚滲出一層冷汗，牙關咬得青白。
“知不知道錯！”三十來歲的男人手中一杆腕粗精鐵節杖，虎虎生風，帶著撕裂空氣般的凶戾。少年咬牙回道：“我沒錯！”一棍落下，胸腔發出駭人的一聲震響。接二連三的重擊落在身上，少年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忽聞聲響，抬眼朝門口望去。
來人身如一杆翠竹，瘦削高挑，挺拔強韌，一身鬆鬆垮垮的粗布衣衫，袖口褲腳還有些短，胸前斜跨著布包，看得出棱棱角角，一見跪在院裏受責之人，忙邁開步子跑了過去，兩手抓在莫振霄腕上，“爹！淩恒又怎地了？您再怎麼，也不能用這鐵杖打他啊！”
莫明恒體格已比莫振霄高上半個頭，自幼習武，雖半途而廢，卻也能攔得住一時。莫淩恒逮著這空檔，立刻起身，跪得久了，一個踉蹌，又栽在地上，背後鮮血淋漓，撐著兩臂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每走一步都如踏針氈，兩腿麻痛難忍，仍咬著牙挪著腳步要逃，足下拖行出兩道血跡。
莫振霄朝莫明恒吼道：“你知不知道他今天做了些什麼好事！老子的渾天教早晚毀在這小子手上！鬆手，不然我連你一起揍！”莫明恒被甩到一邊，莫振霄快走幾步，一下拎起莫淩恒的後頸，“還敢跑！”
莫淩恒渾身上下腥氣撲鼻，淅淅瀝瀝地血流幹涸固結在身上，莫淩恒臉色蒼白，如豺狼般凶殘狠戾的視線對著莫振霄的眼睛，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去殺他！”
絲絲殘忍的殺意從那一對失去光澤的瞳孔中流瀉而出，往日黑白分明的瞳仁染上一抹血腥的紅。
莫明恒正準備攔著莫振霄，聞言腳步猛地一滯，臉色霎時青白，顫聲道：“淩恒……你殺人了？”莫淩恒那張好看的小臉上皆是飛濺的血點，朝莫明恒扯起嘴角，純真之餘透出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哥，咱可替你殺了好多好多人呢。”莫淩恒笑道。莫振霄眉心緊擰，鬆開手，莫淩恒摔在地上，試了幾次都站不起身來，就這麼憑著兩手朝門外爬。爬了幾下，腦袋一垂，趴在地上，不動了。
“爹！您怎麼能讓淩恒……他才多大，根本不懂是非，怎麼、怎麼能讓他殺人？”莫明恒衝到莫淩恒身邊抱起那脆弱的，飽經摧殘終昏厥過去的小人兒之時，眼底蓄滿了痛心而憤怒的淚澤。
莫振霄直至莫淩恒昏厥過去，才卸下冷漠嚴厲的臉孔，從袖中摸出瓷瓶，蹲身查看莫淩恒的傷處，啞聲道：“隻要八卦門還在一日，渾天教明日生死便是個未知數，我就沒打算讓淩恒接手渾天教……”
莫振霄話頭戛然而止，莫明恒伸手抹去莫淩恒臉上的血汙，“爹，我不想做教主，也不喜歡這江湖那些個不講道理的規矩，更不想淩恒因我染得滿手血腥。”但他知道淩恒喜歡，小小武癡，天真率性，俠骨柔腸，生來便屬於這江湖。
莫振霄拍了拍莫明恒的肩膀，無奈笑道：“渾天教，從來就談不上正派，爹今天罰他，是讓他記住這個教訓！他當是自己良善未泯，實則八卦門一日不除，今後這兩派之爭必會迎來更多的殺戮。以你的性子，終日隻知以理服人，魔高一丈，你可能壓得住八卦門？”
莫明恒道：“爹，我不想聽這些。等娘回來，知你將淩恒打成這樣，您且等著挨鞭子罷。”莫振霄眼看著莫明恒抱著莫淩恒進屋，兩扇門嘭地在眼前緊閉，重重地歎出一口氣。
莫明恒看著莫淩恒睡夢中仍擰起的眉心，手掌輕輕蓋在莫淩恒額頭之上，撥開淩亂濕漉的額發，靜謐室內投射進一縷暖光，夾雜著低緩絮語，“淩恒，我從來就不覺得你做錯了。我知道，你比誰都適合那個位置，所以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隻有我走，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坐上那個位置。”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淩恒已是渾天教主，他本該心滿意足。可莫明恒心裏，怎麼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孫亦敏的聲音於身後徒然響起，“明恒，坐在這想什麼呢？”莫明恒恍然回神，春夜倦怠，月涼如水，高懸天邊，孫亦敏踏上屋頂，伸手奪過莫明恒手中酒樽，秀眉微擰，“你不是不喝酒麼？”
莫明恒並未起身，回道：“娘，我都走了十多年了，哪還能跟以前一樣。”說著朝孫亦敏伸出手，孫亦敏將酒樽放在莫明恒掌心，望向天邊，緩緩道：“十一年，娘記得清清楚楚，你當時就那麼無聲無息地走了，害得我們一家都跟丟了魂似的。尤其是淩恒，他從小就怕你爹，我那時在天山還沒回來，你爹日夜看著淩恒，生怕他跟你一樣跑沒影了。等我回來，淩恒晚上睡覺都在找你。”
莫明恒掌心微微收緊，“娘，我那時太小，行事還是太衝動了。”孫亦敏搖搖頭，瞧著莫明恒愈發滄桑沉穩的眉眼，儼然是個成熟的男人了，忽地想起一事，問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不見你對自己的婚事著急呢？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莫明恒聞言猛地坐直身子，回道：“娘你這是什麼話……”孫亦敏察覺莫明恒開口前一瞬間的遲疑，頓時笑得眉眼彎彎，“娘不過是說說，你臉紅什麼，到底有沒有嘛？”
莫明恒斬釘截鐵地回道：“沒有。”孫亦敏抿著嘴唇，笑盈盈地盯著莫明恒，莫明恒腦袋一偏，避開孫亦敏審視的目光，渾身不自在。孫亦敏胳膊肘拱了莫明恒一下，“沒有就沒有，娘不過是問問，你瞧你那德行。”
葉菁菁一日沒見羅靳那個奸細過來通氣，頓生疑慮，趁夜摸出郡主府，直朝著醉月樓而去。一路踏著屋簷，還沒到便看到屋頂並肩而坐的二人，瞧那身形，葉菁菁一眼便知是莫明恒，在看旁邊那人，細腰豐臀，婀娜雲黛，青絲垂腰，隨風翩舞。
葉菁菁眼前一陣發昏，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滾下屋簷，忙穩住身子，深吸了幾口涼氣，強定心神，小心靠近。
孫亦敏耳朵一動，微微側目，朗聲道：“誰啊，鬼鬼祟祟的？”葉菁菁一聽聲音，隻覺熟悉，被人察覺登時臉色青白交錯，這女人武功還不低！
葉菁菁被人察覺，隻得大搖大擺地登上房簷，待瞧見女子正臉，擰著眉看了半晌，越看越眼熟。孫亦敏擰著眉打量著這小姑娘，也沒認出來，莫明恒開口道：“師妹，見了師娘怎麼不問好。”
葉菁菁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臉熟呢，頓時臉頰飛紅，兩手絞著袖口，小聲開口：“原來是您啊……”孫亦敏也恍然大悟一般，“你是菁菁那小丫頭？幾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啊。”
葉菁菁大大咧咧地回道：“哪有，師娘你那才叫漂亮，我這輩子都甭想趕上您了。”葉菁菁此言絕無奉承之意，葉菁菁的模樣，雖可算百裏挑一的美人兒，但與孫亦敏一比……相形見絀。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葉菁菁那伶牙俐齒把孫亦敏哄得眉開眼笑。孫亦敏忽道：“你這小丫頭倒比小時候懂事多了，難怪淩恒那麼喜歡你。”莫明恒聞言清了清嗓子，孫亦敏與葉菁菁同是心頭一涼。
孫亦敏幹笑兩聲，“淩恒不是什麼好東西，菁菁這樣的姑娘，要死嫁進我們莫家可就吃大虧了。”葉菁菁臉色更難看了，狠狠地瞪了莫明恒一眼。莫明恒承下葉菁菁的白眼，淡淡道：“東方陵身世背景不比她這郡主差到哪，娘您不是說師妹性子刁蠻麼，如此一比，東方陵倒比她好多了。”
孫亦敏臉一白，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兒子了，同時又心道莫明恒往日也沒見嘴有這麼毒，直把葉菁菁損得沒一點兒好了。葉菁菁斜睨著莫明恒，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看你那麼喜歡他，那你就去會會他啊！”
孫亦敏悄無聲息地嘴角瀉出一絲笑來，朝後挪了挪位置，莫明恒波瀾不驚地回道：“明日自會去拜訪弟妹。”葉菁菁道：“你明天最好去瞧瞧，省得你那心肝寶貝弟弟沒處哭鼻子。”莫明恒回道：“我勸你不要小看東方陵，你這麼大了，再哭鼻子我可不哄你。” 葉菁菁跟莫明恒唇槍舌劍鬥得不可開交，孫亦敏早已悄悄爬下屋簷。
“你……”葉菁菁將出口的話戛然而止，莫明恒伸手捏著葉菁菁兩頰軟肉，手指一擠，葉菁菁杏眼圓瞪，含糊地喊道：“你幹嘛！非禮啊！”莫明恒道：“你太吵了。”手掌仍惡意地捏玩著葉菁菁的臉蛋。
“我就吵你！就吵你！”葉菁菁扭著腦袋，企圖掙脫魔掌。莫明恒的臉徒然放大，二人距離不足一寸，“你再說話，我親你了。”葉菁菁臉頰霎時緋紅，怔怔地盯著莫明恒，忽然擠了擠眼，“有種你就親啊。”
莫明恒鬆開手，坐在一旁似是什麼都沒發生，“等明日見了東方陵，這些年，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葉菁菁視線放空，突然安靜了下來，緩緩道：“我知道，在你心裏，誰都比不過莫淩恒。”
葉菁菁起身欲走，莫明恒第一次開口挽留道：“別走了。”葉菁菁回眸刹那，寒芒乍現，背對著莫明恒冷聲道：“其實，你比誰都自私，而我，從不會給你揮霍我縱容的機會。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大可隨意找個女人，我葉菁菁，恕不奉陪。”\\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