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陵可算知道莫淩恒這性子隨了誰了,莫淩恒簡直是照著孫亦敏的模子刻出來的。老實說,若論模樣,莫淩恒還欠了幾分。無怪莫淩恒當初疑心,論美貌年近半百的孫氏看上去不過三十,靈俏的大眼不知勾去了多少男人的魂兒。
孫亦敏直至回到別院這一路對東方陵倒也和顏悅色,等一進門霎時端起架子,鄭宜修為首的內四堂齊刷刷的單膝跪地,“拜見聖女。”那陣仗堪比皇太後駕到,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廚子被這陣仗震傻眼了,拎著大勺不知道如何是好,眼珠好不容易逮到個算作自個兒這邊的東方陵,忙投去請示的目光。東方陵看在眼裏,也不知如何反應,隻得板著一張臉。於廚子一看東方陵沒反應,哆哆嗦嗦地跟著旁人蹲下了身子,縮著腦袋,慫到家了。
話說這於廚子也算是朵奇葩,硬生生沒被孫氏的美貌迷了眼睛,再一看這屋裏雜七雜八的男仆從,愣在原地不說,眼珠子跟生了鉤子一樣紮在孫氏身上,拔都拔不出來,一個個直不楞地站著。
孫氏隨意擺了擺手,一屋子人站起身,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又喧嘩起來。莫淩恒顯然司空見慣,東方陵倒也看不出如何驚訝,眼神卻沒一如既往地落在莫淩恒身上,看著孫氏的背影,猜度孫氏此行真正的用意。
莫淩恒一見東方陵那眼神兒,心中登時警鈴大作,一腳插在二人當間,“看什麼呢!”東方陵正欲解釋,孫亦敏的聲音遠遠傳來,“混小子愣著幹嘛呢,快過來。”
莫淩恒心底發怵,轉身便走,足不沾地,帶起一道勁風,那速度絕非東方陵能追的上的,東方陵還沒到門口,便眼看著莫淩恒被孫亦敏一隻手拎著後襟,白皙纖細的腕子一轉,輕而易舉地將莫淩恒甩進屋去,容不得一絲拒絕。
孫亦敏朝東方陵露了個和善的笑臉,“為娘的跟兒子許久不見,有些事兒還需單獨與他說說。你倆往後的日子還長,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東方陵隻得點頭,眼看著兩扇門在眼前嘭地合緊。
門一關,一裏一外兩張臉唰地褪去溫度。孫亦敏解下腰間軟鞭,黑著臉咬牙道:“翅膀硬了,娘管不住你是吧!”東方陵見孫亦敏一來便將二人分隔,此舉用意顯而易見,臉色霎時陰沉,心道這孫亦敏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前程艱辛,仍需努力啊。
莫淩恒抱頭鼠竄,孫亦敏在其後窮追猛打。莫淩恒連連求饒道:“別打了,娘,我錯了還不行麼!”孫亦敏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一鞭一鞭結結實實地挨在莫淩恒身上,從未落空。母子二人腳下功夫雖同是孫家的幽冥鬼步,孰上孰下,高低立現。
“你還知道錯了!你讓我到了地下怎麼跟你爹交代!”孫亦敏打著打著紅了眼圈,晶瑩的淚珠在黑白分明的瞳仁裏滾動。莫淩恒怎麼也是個爺們,最看不得女人掉眼淚,腳步硬生生地一滯,噗通一聲跪在孫亦敏麵前。
莫淩恒難掩沉痛之色,咬牙道:“娘,你打吧。我爹的事都是被我害得,隻要能讓您心裏好受點,怎麼打都成。”孫亦敏看著莫淩恒身上棉衣,抽了多少鞭就露出幾處棉花,裏外三層衣衫被抽的露出皮肉,一道道口子向外滲出細細的血絲兒。
孫亦敏氣性一過,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能不心疼。
孫亦敏抬手抹了抹潮濕的眼角,挽起軟鞭,道:“起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膝蓋就那麼不值錢,跪來跪去成何體統?”莫淩恒賴著不起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可憐巴巴地瞅著他娘。孫亦敏柳眉倒豎,發狠道:“再不起來還抽你!”
莫淩恒麻溜站起來,拉過凳子,滿臉諂媚道:“打了這麼久了,娘你累了罷,快坐下歇歇。”孫亦敏下巴點了點另一張凳子,“你也坐下,我也有正事要與你說。”莫淩恒撈過凳子規矩坐下,“您說。”
孫亦敏緩緩順出一口氣,方道:“你跟他這事,當真想好了?”莫淩恒自然知道孫亦敏說得是東方陵,慎重卻不見一分遲疑道:“想好了。”孫亦敏道:“娘也不是看不開,隻是東方陵這人太精,娘總歸還是怕你吃虧。”
莫淩恒道:“他有再多的花花腸子,不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論心機城府咱比不過他,咱還打不過他麼?”孫亦敏嘴角彎起,“你心裏有數就好。”孫亦敏忽地想起一事,擰眉道:“方才祭拜你爹之時,我看他右手好像不太靈便。”
莫淩恒神情驟陰,沉聲道:“娘,他那隻手臂因何而毀,你想必比我更清楚。以陸離的武功,若想殺一個人,在那等情況之下,他絕不會失手。”孫亦敏笑意盡褪,“你跟他這才好了多久,就為了他這麼說自個親娘?你到底還把不把為娘放在眼裏?”
莫淩恒道:“您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您所為皆是為了渾天教,兒子不是怨您,隻是這事確實是咱們的過錯,是咱們莫家虧欠他的。”
孫亦敏露出一絲苦笑,緩緩道:“我既認了他這個兒婿,日後自然將他視作一家人。若不是莫家欠他,你當我會這麼輕易把你送進那虎狼口中?倒是你,這般不信任為娘?娘當時也沒曾想這東方陵竟對你動了真情,陸離當日所為實是受我支使,你既然接管了渾天教,心裏就要清楚,什麼人可信,什麼人能用。”
莫淩恒道:“我未至杭州之時便隱隱發覺爹始終控製著局麵,卻又一事始終不明。”孫亦敏道:“你可是在說朝風閣?”莫淩恒問道:“這些日我經曆之事,無一不讓朝風閣占了便宜,我隻想問您為何偏偏不防著朝風閣?”
孫亦敏緩緩歎出一口氣,“有些事牽扯得太大,瞞了這些年,是時候告訴你了。”莫淩恒臉色微變,孫亦敏道:“你可知道星宿海為何忌憚孫家的勢力,甚至因為我嫁給你爹而打破從不涉及中原武林的死誓。”
莫淩恒道:“羅靳並非漢人,星宿海也算不得違背誓言。”孫亦敏搖搖頭,“羅靳不過是個幌子,這才沒人留意為娘星宿海聖女的身份。”莫淩恒道:“您不是說這身份不過是個名頭麼?”
孫亦敏順手提起手旁玉壺,一手置於壺嘴之下,玉壺傾倒,滾燙清茶流瀉而下,正要濺落掌心之時猛地一滯,一股氣勁乘著水流,冒著熱氣的水流在手心凝聚旋轉,化為數道潺細涓流逆重力升騰而上。
化氣為形,這等內功足以叱吒中原武林,無一敵手!
孫亦敏看不出絲毫疲耗,輕而易舉地操縱著細流,一手輕輕放下玉壺,兩掌相對,水流忽地被擊散,化作飄渺白霧,升騰發散。莫淩恒瞳孔收縮,正欲開口,卻全沒想到這竟並非全部。
玉壺均勻皸裂成數道殘片,莫淩恒敏銳的視力霎時捕捉到高頻震動的碎玉,孫亦敏掌心罩在壺頂,嗓子裏悶哼一聲,一陣刺耳嗡鳴,淺金茶湯仍是玉壺的形狀,卻已凝結成冰,冒著絲絲縷縷的寒煙。
玉碎颯颯散落,化為一撮齏粉。
莫淩恒猛地站起身,臉上已無一絲血色,一甲子?遠遠不止,三個甲子的功力才堪堪及此境地!可壓根就不會有人能活到三甲子的年歲!這等難以用常理解釋的內功已遠遠超出了莫淩恒的承受範圍。
孫亦敏按下莫淩恒的肩膀,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按坐下來,“這便是乾坤無極功,莫家苦守了幾代人的秘籍。”莫淩恒半晌不能回神,過了許久才緩緩抬眼看向孫亦敏,“爹說過這是邪功,不許後人修煉,可娘你……”
孫亦敏眉眼彎彎,竟笑了起來,“是邪功,也是曠古爍今的神功。不是不許後人修煉,而是就算得了秘籍,也練不成。”莫淩恒道:“可您練成了。”孫亦敏道:“因為這門內功本就是星宿海聖女代代傳下的獨門絕學,從來就不是給男人修煉的功夫。”
莫淩恒心底隱隱有種不祥的預兆,仍是問道:“什麼功夫男人練不成?”莫淩恒心道男人練不成為何還要在他麵前露這一手,本是在問朝風閣一事,為何要提起這門功夫?誰知孫亦敏話鋒一轉,“其實孫家除我之外還有一對雙胞女兒。”
莫淩恒麵露無奈,“娘您究竟瞞了我們一家人多少事?”孫亦敏眉毛一橫,莫淩恒悻悻閉嘴,孫亦敏這才繼續道:“我那二位姊姊自然也會這門功夫,不過紅顏命薄,早早去了,各自留下一根獨苗。”
莫淩恒點點頭,打了個哈欠。孫亦敏又道:“我那二位姊姊一個嫁給了混蛋皇帝,一個執掌蓮宗,她們倆長得太像,旁人根本分不清,當初定是換了身份才擺脫花滿樓的控製,毀了蓮宗,而朝風閣也始終是孫家在掌管。”
莫淩恒猛地瞪圓眼珠,“您說朝風閣是孫家的?”孫亦敏麵露憂色,“姊姊去了後,孫家勢力遠在塞外,哪能顧及燕北朝風,一晃多年,物是人非。”莫淩恒腦子裏顛來倒去的都是安然跟那個沒見過麵的朝風閣主,敢情這是窩裏反,什麼破玩意兒啊!
孫亦敏眸光頓冷,“朝風閣暗中攔我入關不成,交手之際,我親眼見他使出了乾坤無極功!”\\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