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半月小別

“安公子已經知會杭州府轉運鹽使司盡快接手。”元寶抬起頭打量了一眼東方陵,視線繼而落到承德身上。承德掩嘴咳了兩聲,東方陵凝滯的視線方才添了一絲光亮,淡淡道:“然後呢?”

元寶朝承德使眼色,承德接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見地。”東方陵站起身,吩咐道:“收購市麵上的鹽,有多少收多少,將鹽價抬升上去。”元寶怔了怔,問道:“公子這是……”

“我們的目的在於消耗海蛟幫的財力,而不是引起八卦門對杭州的注意。”東方陵指甲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麵,承德擰眉道:“八卦門雖僅在蘇州起事,卻不意味著在杭州沒有人手,海蛟幫在杭州一旦出事,矛頭勢必指向公子。渾天教在杭州的勢力已大多轉移到蘇州與八卦門抗衡,若是海蛟幫對公子下手,我們可算得上毫無還手之力,公子此舉無異於以身犯險,還需深思啊。”

東方陵搖頭,問道:“莫淩恒去了蘇州多久了?”元寶道:“足有半月了。”東方陵心裏清楚莫淩恒走了多久,可他就是想從旁人嘴裏聽到這個數,聊以慰藉並非獨他一人記掛此事。

“鹽價飛漲杭州府不會坐視不管,穩定官府之事交給安然,讓他大可不吝銀票打點巡鹽察院。”東方陵此言出口,承德臉上才有些許悅色,道:“司院又要從安公子手裏大撈一筆,但鹽價飛漲也便宜了海蛟幫。”

東方陵嘴角浮出一絲笑意,“此次鹽價起伏不會超過一個月,萬峰見鹽價上漲,定會投入大筆資金在各大鹽場收鹽。到時我們將手中存貨低價拋出,海蛟幫接連在兩件事上大受打擊,定會元氣大傷。”

元寶恍然大悟,向東方陵點頭道:“那我這就去辦。”東方陵與承德目送元寶離開,承德這才緩緩道:“恕屬下多言,公子此番不過是為了轉移八卦門的注意,但以渾天教的勢力,公子這麼做當真值得麼?”

東方陵沉默,承德繼續道:“公子您雖未曾提過,可初來杭州之時,縱使安公子背後有朝風閣施壓,以海蛟幫在杭州的勢力與其背後風頭正盛的八卦門支持……”東方陵打斷承德道:“承老猜的沒錯。”

“甚至可說,早在在我認識莫淩恒之前,八卦門就曾來人向我提出過合作之意。隻不過我一向看不起江湖勢力,故而拒絕,他們才選擇了在江南混得風生水起的海蛟幫。”東方陵說得雲淡風輕,承德難掩詫色,“公子可是沒想到海蛟幫在八卦門的扶持下接連霸據蘇杭的生意?”

東方陵嘴唇勾出一道柔和的弧度,“的確如此。”“那公子為何還是選擇了渾天教?”承德實是無法理解東方陵為何選在渾天教最為落魄之時,與其聯手。

東方陵但笑不語,承德忽地想起某個夜夜翻牆,鬼鬼祟祟地摸進東方陵臥房的身影,一張老臉臊得通紅。

“派去長安與燕京的人都回來了麼?”東方陵問道。承德斂去窘迫神情,“長安的已經回來了,還連帶著帶回來了個……”承德一想那少年的模樣,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承德支支吾吾,含糊其辭,東方陵隻得親自去看。東方陵一見那恭謹儒弱的少年,雖一身粗布衣衫,那股子嫵媚姿態卻是一年半載改不掉的。在長安,東方陵性好龍陽之事人盡皆知,丹青自然遠遠見過這人。

遙遙相望那灑脫俊逸的富家公子,與眼前冷漠寡言,眼底陰沉幽邃之人氣度無一分相像。東方陵定定地看了丹青半晌,隻問了一句,“你是伶倌?”丹青瑟縮著肩膀,道:“莫公子已把我贖了。”

羅靳赤著上身,手裏大力搖著蒲扇,汗水沿著筋肉飽滿起伏的肌肉輪廓流淌。六道鐵索交錯盤織如鎖子甲般包裹著半邊手臂,蛟蛇紋於半邊胸膛,每一片墨鱗都閃爍著幽幽綠光。陸離瞥了一眼羅靳,羅靳眯著眼道:“要看就大大方方看,我又不是見不得人。”陸離被他說得氣結,起身欲走。

陸離身側刮過一陣風,一股大力拉扯著他坐回原地。陸離眼裏燒灼著兩團怒火,冷聲道:“幹什麼?”羅靳身子朝旁邊椅子裏一歪,長腿一伸,挑眉道:“怕給你熱中暑了。”

陸離怒極,“這都入秋了!”陸離吼完,莫淩恒推門而入,瞥了一眼羅靳,複而落到陸離身上,問道:“你們怎麼還在這?”

羅靳快走幾步,手臂掄起古琴,肩膀擦過莫淩恒,走出門去。陸離冷聲道:“我們殺了八卦門兩個護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莫淩恒歎了口氣,看著羅靳離開的背影道:“半個月還沒消氣?”

陸離淡淡道:“他這輩子最恨被人冤枉。”莫淩恒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我哪曾想我爹給你們倆的都是空卷軸,誰讓他自己躲在八卦門的地界……”二人正沉默之時,屋外忽地響起一陣狂亂琴音。

陸離跟莫淩恒登時鼓膜刺痛,陸離猛地站起身,提刀而去。走到院裏,羅靳坐在樹蔭下,古琴置於腿上,棱角分明的輪廓,翡翠般通透的瞳仁,修長漂亮的六指按在琴弦上,撥弄出一陣穿耳魔音。

“別彈了!”陸離斥道,白雪刀披頭揮下,羅靳紋絲未動,抬起濃密長睫,西域異族的眉眼,極具誘惑力地盯著陸離。陸離刀風停佇,冷酷的瞳仁閃過一絲柔光,到底還是玩鬧罷了。陸離頭頂忽地被什麼擊中,羅靳停下手,靠著樹幹坐著,笑得一臉猖狂。

陸離把手伸向頭頂,觸手便是鳥雀絨羽,猛地一僵,臉色驟變。琴音停滯,麻痹的鳥兒從樹梢落下,正正砸在陸離頭頂。陸離冰封般的表情裂開一道縫隙,羅靳笑得前仰後合,手肘捅了捅陸離胸口,“甭裝了,我知道你怕鳥。”

陸離盯著掌心裏躺著的鳥兒,沉聲道:“我早就不怕了。”莫淩恒抱著手臂倚在門口,耳朵忽地一動,箭一般竄出門去。陸離神色一凜,拎著羅靳腰帶就朝外拖,冷聲道:“他們又來了。”

莫淩恒終還是來晚一步,門口二人倒在血泊之中,林叢中一閃而過一道身影,莫淩恒緊追而去。陸離與羅靳後一步趕來,連莫淩恒的影子都捉不到了。羅靳笑容盡斂,拽上衣襟,手指探向血泊中二人側頸,繼而翻開衣襟查看傷口。

“這次不太一樣。”羅靳聲音褪去溫度,鋒利指甲刮著鮮血淋漓的傷處,仍在向外迸發濃黑熱流。陸離單膝蹲身,二人離得極近,陸離專注地看著傷處,沉聲道:“使毒高手。”

陸離湊近觀察,肩膀蹭到羅靳,羅靳轉頭看著陸離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怔在原地,仿若回到單純兒時,時光凝滯般的美好。

仍在杭州渾天教駐地的鄭宜修推開莫淩恒的臥房,蘇州那邊形勢暫緩,莫淩恒不知何時便會回來。鄭宜修拿著水盆打掃房間,視線掠至床鋪之上忽地怔住。

怎也沒個枕頭?!

鄭宜修忽地想起莫淩恒離開之時的行囊,方方正正,可不就是個枕頭的形狀。鄭宜修不由得失笑,這麼大人了怎麼出門在外還帶著枕頭。

鄭宜修收拾到桌前,忽地發現桌上整齊碼著一疊宣紙。莫淩恒這處文房四寶一樣沒有,哪來的宣紙?鄭宜修展開其中一張,入眼便是一副水墨丹青,惟妙惟肖,反複描摹,每一處都勾勒得細致入微,濃鬱深情篆刻其中。皎月之下,一道矯健身姿坐於房簷,兩腿高懸,手裏玩弄著一柄彎刀,可不正是莫淩恒。

縱使沒有署名,鄭宜修也清楚這出自誰人之手。

鄭宜修展開一張張宣紙,無一不是莫淩恒的畫像,或新或舊,均有揉弄痕跡。顯然是被主人棄之,又被莫淩恒悄悄撿回來的。

鄭宜修的視線落到桌邊一方精致錦盒上,揭開盒蓋,絨布下陷顯然是柄匕首模樣。鄭宜修對於情一字根深蒂固的觀念開始動搖。一生一世,白首不離,兩情相悅,即為真情。\\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