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蘇州之亂

莫淩恒一連幾夜住在別院,鄭宜修一早便候在大堂,眼看著莫淩恒踏著晨露回來。莫淩恒看了鄭宜修一眼,不顧其青白的臉色,顧自道:“蘇州那邊有什麼動靜?”鄭宜修僵著臉道:“不甚樂觀。”

莫淩恒淩厲的視線落在鄭宜修臉上,“以海蛟幫的實力,派去兩個堂主都算高估他們了。”鄭宜修從懷裏抽出一物遞給莫淩恒,沉聲道:“單一個海蛟幫自是不以為俱,可……”

莫淩恒接過鄭宜修遞來之物,瞳孔驟縮,手心躺著染血的黑白劍穗。莫淩恒將劍穗放在桌上,道:“起了幾次衝突?”

“攏共兩次,傷了二十餘人。”莫淩恒聞言骨節捏緊,眼底染上一抹戾色,“他們呢?”“當時場麵混亂……”莫淩恒擺擺手,鄭宜修將要出口的話噎進肚裏。

室內沉寂片刻,鄭宜修試探開口道:“少主,八卦門這番不過是提醒我們江湖規矩。”莫淩恒視線不知凝滯於何處,沉默許久才道:“我知道了。”

別院之中,承德跟東方陵的臉色也算不得好看。東方陵指甲敲著桌麵,陷入沉思,深沉的視線落到承德身上,緩緩道:“把安然找來。”

安然到了別院,東方陵破天荒地守在門口,似是等了許久。安然下了馬車快步上前,東方陵徑自問道:“承老可與你說了蘇州的事?”

安然點頭道:“我知你想問我何事,八卦門為何先在蘇州下手。”東方陵點點頭,“進去再說。”二人並肩穿越長廊,朝著書房走去。

“八卦門先在蘇州下手不過是給我們一個警告,渾天教在杭州露頭,八卦門勢必覺得渾天教的勢力中心轉移到了杭州。”安然從懷裏抽出一張絲帛,又道:“朝風閣雖不會參與這兩家紛爭,但這場糾紛一旦牽扯到朝風閣,表哥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東方陵接過絲帛,擰眉道:“蘇州那邊,生意上情況如何?”安然緩緩道:“在蘇州我們並非海蛟幫對手,況且杭州這邊也沒取得壓倒性的大勝,恐怕……”東方陵燃起明燭,將手中絲帛燃燒殆盡。

一縷黑灰落下,二人皆沉默不語。門外忽而響起一聲帶著興奮的高呼,安然與東方陵同時抬眼對視,東方陵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是元寶來了。

因為調鹽的事情元寶整整月餘神出鬼沒,生怕海蛟幫察覺端倪。而他今日前來,顯然是事已萬無一失。元寶還未進門,東方陵跟安然已一前一後走出門去。

元寶嘴角難以抑製地咧著,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汗珠,來不及平息急促的呼吸,忙道:“公子,鹽到了!”東方陵點點頭,臉上笑意更盛,拍了拍元寶肩頭,“做得好。”

承德沿著長廊扶著輪椅軲轆姍姍來遲,顯然比元寶老成持重得多,行至三人麵前,方緩緩道:“海蛟幫手裏積著的那匹絲料,今日便可提貨。”

安然心中鬆了口氣,臉上風平浪靜,“收網之時已到。”東方陵點頭,視線不經意地落到院中的一灘幽水之中,猛然定住,粉荷翠萍,隨風搖曳。

灰鴿落於塘邊,低頭啄食,忽而停佇昂頭,發出咕咕兩聲。東方陵麵上一瞬而逝去的悅色被濃重的陰翳籠罩。安然驚異於東方陵沒來由的情緒,順著東方陵的視線追尋而去,抿唇不語。

蘇州,九月二十三。

朗月當空,粼粼波光在岸邊打出一片銀白冷光,兩叢黑影迅速交融,纏鬥一處,如火如荼。沒有呼嘯而出的呐喊,僅剩皮肉相接的悶響,潑灑而至的濃稠鮮血。戰鼓在彼此的心中打響,幽邃刀光,斑駁劍影,一切均在夜色的掩蓋之下悄然而動。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夜襲。

混戰的正中,刀劍相接,嘭地一聲脆響,繼而延伸出一陣嗡鳴。青衣人手持長刀,身軀高大,遒勁有力的手掌越過兩人相持的刀劍,直擊黑白道袍之人的麵門。雪白劍穗一晃,道袍急速後拋,掠出一道弧線。

二人站定,遙遙相對,下一秒又衝向一處。長刀劈砍而下,劍光橫在胸前,當當聲響急促而混亂,二人已過了十幾招,仍難分上下。青衣人咬牙道:“你是誰?!”

他並非不知此人是誰,隻沒想到八卦門竟會將其派來蘇州。

身著道袍之人長劍舞動,冷笑一聲,道:“堂主死在我乾護手中,也不算委屈你了。”內北堂主瞳孔收縮,低喝一聲,“不自量力!”刀光猛地停佇,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三人,白穗搖曳,四柄長劍朝著內北堂而去。

乾護長劍穿雲,直向內北堂胸口而去,獰笑道:“誰說我隻有一人?”內北堂主被四人圍攻,躲閃不及,向其怒罵出口:“卑鄙小人!”

嗡地一聲響,劍身劇烈震顫,沒入皮肉。一股猩紅潺流由內北堂主肩窩湧出,又是一聲嗡鳴,另一劍擦著內北堂主耳廓滑過。緊接兩聲刺耳嗡鳴響起,眾人眼前皆閃過一道刺目白芒。

陸離飛身而至,白雪刀出鞘,斬斷乾護法刺進內北堂肩窩的長劍。四人之中三人抽劍後撤,將陸離與內北堂主包圍其中。陸離目沉無波,白雪刀緩緩轉動,茫白光華流轉,冷酷雙眸定定地盯著黑暗中一處。

乾護抖了抖麻木的手臂,劈手奪過一柄長劍捏在手中。四人擺陣,將陸離包圍其中,一人冷聲喝道:“難道渾天教皆是左護法這般狂妄自大之徒?”陸離骨節捏得青白,又一聲嘲道:“左護法怕是忘了在天山一戰,你是如何敗於我們手下?”

陸離胸腔迸發出一聲低咆,眼底爬滿血絲,被憤怒燒灼得猩紅的瞳孔閃爍著嗜殺的光澤。忽地一陣突兀的笑聲傳來,響徹靜空,陸離顫抖的手腕忽地凝滯,燥亂的心境霎時恢複平寂。

周遭亂戰暫歇,一人如颶風呼嘯而至,幽藍衣袂旋降而落,袖中一陣金屬脆響,抖落一地光華,背後長條布裹,勒於胸前。來人揚著一張放肆笑臉,散亂墨發肆意披散腦後,仍沿路甩下肆無忌憚的狂浪笑聲。

“呦,我不在的時候還讓人給欺負了?”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六根手指套著六枚銀戒,連帶著細細的六條鎖鏈沒於袖中,將要摸上陸離的臉頰,陸離雙唇抿出一道倔強的弧線,身子猛地避開。水晶般剔透鋒利的指甲閃爍著幽藍光澤,羅靳悻悻收手,兩手抄在袖中,轉過身直麵八卦門那四人。

“何不讓在下也見識見識你們是怎麼對付陸護法的?”高鼻深目,深邃的眼底閃爍著熒熒鬼綠光澤,極富異域風情的輪廓與精致陽剛的五官雜糅出憂鬱不羈的氣質。羅靳歪著嘴笑,慢條斯理地把背後所負物事解了下來。

乾護正要提劍迎擊,被八卦門另一護法死死攥住手臂,向其搖了搖頭。四人定定地看著羅靳解開布裹,玄色古琴麵如蛇皮,七根銀弦皎白如月。羅靳複而抬眼之時,笑意頓斂,眼中填斥盡是猙獰殺意,“看來九黎那邊也是你們幹的好事!”

六指,九黎,七弦魔琴。八卦門雖知渾天右護法武功超絕,卻沒曾想他竟如此年輕!

九黎藥王羅靳!渾天右護法!

渾天教沉浸在一片壓抑的死寂之中,莫淩恒的怒火並非平白無故。內北堂主重傷的消息在教內瘟疫般蔓延,吞噬湮滅短暫的平和日子,來自八卦門的示威絕非區區海蛟幫可比。

往日江湖中勢均力敵的兩大勢力再次交手,莫淩恒對八卦門的憎恨累積到了極點。內四堂主的受傷無異於一點火星,迅速點燃了這根壓抑許久的引線,爆發出難以估測的熊熊怒焰。

“羅靳回來了?”莫淩恒問道。鄭宜修點點頭,“右護法請求暫留蘇州。”莫淩恒又道:“陸離沒攔著他?”鄭宜修狐疑道:“少主何出此言?”莫淩恒擺擺手,“沒事,你先下去吧。”

鄭宜修前腳剛走,莫淩恒就悄沒聲息地去了別院。東方陵伏在案前,簷外金色籠裏關了兩隻鴿子。莫淩恒彈了一下鳥籠,東方陵聽聞撲翅聲響手下一顫,暈開一灘墨漬。

“你來了。”東方陵置筆起身,話音未落,莫淩恒整個人撲了過來。東方陵下意識地摟住莫淩恒的脊背,問道:“又怎麼了?”

莫淩恒緊緊抱了一下便鬆開手,麵色如常,“沒事,我得去趟蘇州。”東方陵臉上猛地一僵,道:“何時走?”

“今晚就走,我來跟你說一聲。”莫淩恒嘴上這麼說,一隻手鑽進東方陵衣襟裏。東方陵攥住莫淩恒的手腕,眼珠定定地看著莫淩恒,“一路小心。”莫淩恒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臨走前你不表示表示?”

東方陵冷臉相對,“先攢著,等你從蘇州回來再說。”莫淩恒臉一塌,繼而死皮賴臉地撅著嘴湊了上去,“那就親一口。”東方陵失笑,在莫淩恒嘴上貼了一下,拍了一下莫淩恒的屁股,“再不走就別走了。”

莫淩恒果然渾身緊繃,滿眼戒備地盯著東方陵,陰著臉悶聲走到門口,還是有點舍不得地扭過頭來了句,“老子真走了。”東方陵沒說話,莫淩恒挪不動腳,又來了一句,“這新買的鴿子挺不錯的。”

“早點回來。”東方陵手臂穿過莫淩恒的腰際緊緊合攏,莫淩恒繃不住的嘴角翹了起來,“知道了。”東方陵鬆開手,眼看著莫淩恒身形淹沒在濃黑夜色之中,走到鳥籠旁,看了許久。\\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