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淩恒的手指捏在門口,劈啪一陣碎響,木屑散落,一潭幽光在眼底搖晃顫抖。東方陵盯著莫淩恒無意識的動作,十年前的少年再次衝入腦海,清晰而生動。那雙靈動的大眼,桀驁不馴的笑容,深深印刻在記憶之中,不曾有絲毫褪色。
如織血網被時光暈染出別樣的綺麗色澤。
莫淩恒還是走了,東方陵瞳孔渙散,倒映著早已離去的斑駁人影,骨節捏得青白。他何嚐不知莫淩恒所慮,江湖之中看似逍遙快活,實則如滔滔大海,暗流洶湧。渾天教這艘飄搖的小舟沾不得輿論的漩渦。
莫淩恒身負超絕武功,渾天教盛名遠揚,他縱使沒有東方陵相助,遲早會有一番大作為。當他成為江湖人所崇敬稱道之人,定是不能違背倫常,跟個男人廝守一生。
東方陵甚至想過,若莫淩恒隻是個逍遙俠客,沒有這一身卓絕武功,沒有武林世家的背景。東方陵恨不得把他整日關在屋子裏,吝嗇任何人一睹尊容。如此強烈的占有欲,縱使對沈俊彥,也從未有過。
但東方陵清楚,莫淩恒如果甘願被自己關著,也不會是他所衷情之人。
東方陵早已料到莫淩恒會走,可真正發生之時,卻還是控製不住痛苦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得不是莫淩恒離開,而是他明知道出了這道門有可能永遠失去東方陵這份情,卻還是選擇了渾天教。
莫淩恒渾渾噩噩地回到別院,一頭栽進褥子裏,無聲的苦鹹湧出眼眶,兩手死死抓著從別院順來的枕頭,身子蜷縮收緊,大睜的雙眼如何也遏製不住鋪天而來的酸澀。
渾天教是莫淩恒的靈魂,隻怪莫淩恒是個男人,縱使心如刀割,也不能放棄信仰。他比誰都清楚,這輩子隻有這麼一個人能讓他痛入心扉,欲罷不能,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了。莫淩恒猛地坐起身,一拳砸進枕頭裏,看著力道十足,最後還是卸了力氣,生怕砸壞了。
莫淩恒心裏暗罵,你說你怎麼就不是個娘們呢!拳頭又捅了枕頭一下,全把它當人了。心裏懊惱道,我怎麼就看上個帶把的了呢!
二雷難得起了個大早,昨天傍晚時分守城將在西門發現個形跡可疑的生麵孔入城,二雷一想到齊逾明的囑咐,當晚便去齊逾明家敲門,卻遲遲沒人應,也不知是早早休息了還是有事出去了,二雷足足守了兩個小時都不見人,最後還是被夜間巡邏的兄弟看到了,催促他回去了。
二雷平日行事馬虎,辦正事從未出過一絲差錯,齊逾明刻意囑咐之事更是分毫不敢怠慢。二雷沒把齊逾明等來,倒先把另一個更難搞的主兒給候來了。
陸離踏著未散晨霧走來,冷冷掃了二雷一眼,一句話沒說,光是那眼神就讓二雷胳膊上汗毛倒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安然不自在地擰起眉頭,把碗裏的甜豆花吸溜幹淨,推到齊逾明眼前,“趕緊走。”齊逾明收了碗筷,大手毫無預兆地落到安然頭頂,安然頭皮一麻,臉蹭地變色。晨起還未束的頭發被齊逾明攥在手心,安然一臉憤然地扭頭,“幹什麼?”
“真好看。”齊逾明嘴裏竟說出來這麼一句,本意是誇讚,安然眼裏卻灌滿了屈辱。齊逾明不再多言,徑直走出妙仙樓。
二雷見齊逾明過來,陰鬱的神情一掃,朝齊逾明快步走去,匆忙道:“總捕,昨兒傍晚……”陸離的聲音橫插進來,“花滿樓進城了。”
齊逾明臉色霎時陰沉,漆黑的瞳仁再也倒不出人影,轉身朝妙仙樓疾奔而去。齊逾明一走二雷還納悶呢,齊逾明家在另一個方向,今兒咋從這邊過來的。陸離緊隨齊逾明而去,行至半路足下一頓,身子一飄,縱上屋頂。
陸離身子在半空中被猛地一扯,身側一道黑影掠過,硬生生把人拽了下來。二人足底輕盈落地,陸離定睛一看,竟是莫淩恒。陸離剛要開口,莫淩恒搶道:“你去湊什麼熱鬧?”陸離冷聲道:“齊逾明抓不到花滿樓。”
“東方陵讓你抓的?”莫淩恒挑眉盯著陸離,陸離搖頭。莫淩恒眼底閃過一絲冷光,緩緩道:“你要想討好安然,不如直接做掉他。”
陸離聞言擰眉,“我為何要討好他?”“你要想找羅靳,就按我說的做。”莫淩恒雖語氣平淡,卻不容商量,陸離怔怔地看了莫淩恒半晌,點了點頭。
沉寂夜色之中,妙仙樓的屋脊上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莫淩恒眼珠猛地一晃,花滿樓的輕功造詣果然非同凡響。陸離下意識地要拔刀,被莫淩恒按下,二人伏於對街巷口,在黑暗的掩護下看不出一絲痕跡。
安然怒目圓瞪,死死盯著齊逾明。這些日都保持著安然承受範圍內的距離,齊逾明今天竟一直守在他身側,寸步不離。自白天便緊繃著的一張臉,沒有絲毫放鬆,陰蟄的視線洞悉每一個角落。承德早已回去,諾大的妙仙樓隻剩二人。
安然壓根沒想到齊逾明會一路跟到他房裏,齊逾明漆黑的眸子在安然身上一掃,迅速別過,定到窗格上,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手指按在腰間刀柄,蓄勢待發。
安然正要開口嗬斥,齊逾明猛然暴起,安然被迎麵而來的洶湧衝力直逼後撤,粗糙的手指死死捂住安然口鼻,安然膝蓋抵到床沿,足下一個踉蹌,身子後仰,摔進榻上。微弱燭火啪地一聲被指尖迸出的氣浪吹熄,齊逾明狠戾的視線落到樹影斑駁的窗格上。
安然瞳孔收縮,齊逾明結實有力的胸口貼在臉上,濃烈的陽剛氣息撲麵而來。安然使力掙紮,卻被齊逾明精壯的身軀死死壓製,動不得分毫。安然頭皮發麻,絕望與憤怒迅速蔓延,身體更是拚盡全力的掙紮,逼出一身冷汗。
齊逾明的手心清晰地感覺到安然的摩擦,身子小幅度的掙紮蠕動研磨出一陣搔心的快感。安然的恐懼,緊張,抗拒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來,透著一骨子被逼入絕境的瘋狂和致命的幹淨氣息。
搖晃斑駁的樹影突然摻入一絲異動,齊逾明霎時暴起,身子飛掠至窗口,手掌直直掏出窗格,窗格鏤空雕欄被拳頭硬是捅出個洞來,狠狠扼住一隻手腕,發出一陣骨骼斷裂的脆響。
安然猛地反應過來,迅速起身,可齊逾明顯然比他更快,整扇窗格飛出,連帶著齊逾明與製住那人從三樓窗口縱躍而下。安然奔至窗口,之間黑暗之中燃起幾點火星迅速聚攏一處,巡捕房的人不知蹲守了多久,火光霎時將黑暗中掩蓋的一切照得通明。
安然身子探出窗外,瞳孔猛然皺縮,渾身僵如泥塑。
齊逾明一把扯下花滿樓的遮麵黑巾,露出一張中年臉孔,卻仍可見當年風流不羈之姿。狹長的眼珠斜斜上挑,直勾勾地對上安然驚愕的臉,嘴角扯出一抹促狹的笑意。齊逾明於花滿樓纏鬥一處,花滿樓縱使被數人圍攻卻仍遊刃有餘,除卻齊逾明突如其來的一擊,這些人竟是連花滿樓的身都摸不到一毫。
陸離跟莫淩恒在暗處冷眼看著,心中嗤笑。
花滿樓眼睛黏在安然身上,齊逾明暴喝一聲,手中大刀揮砍而下,刀鋒淩厲,花滿樓不得不收神應戰,閃過一擊,齊逾明追身而上,刀光又至。花滿樓眯眼,與齊逾明冷厲狂怒的視線對在一處,便心知肚明。
花滿樓沒曾想杭州府還有這等人物,正欲抽身便走。齊逾明見花滿樓收招想逃,大喝一聲,“撒網!不能讓他跑了!”四五個捕快一擁而上,張開一張堅固繩網。
花滿樓大笑三聲,袖口銀星一閃,竟是與安然一般無二的鉤針暗器,使得卻顯然勝過安然幾籌。一袖銀星分散,如同天女散花,閃耀刺目。齊逾明霎時見到鉤針後還跟著細韌鋼絲,卻已來不及反應。
莫淩恒按下陸離抽刀的手腕,低聲道:“你再等等。”聲未絕,人已掠出。
身子猛地被一股大力拉扯後撤,轉過身便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莫淩恒抓著齊逾明的手迅速收斂,身子擋在齊逾明麵前,兩手快得隻見幾道虛影,停滯之時,鋪麵而至的鉤針暗器盡數夾在十指縫隙之中。
幾個躲閃不及的巡捕被鉤針勾入皮肉,鋼絲削鐵如泥,霎時便將人分為數塊,鮮血噴薄翻湧,煞是猙獰血腥。齊逾明瞳孔赤紅,花滿樓已撤出數丈,起身正欲追之,眼前一道白芒暴漲。
陸離如神兵天降,飛身而至,白雪刀出鞘,散出一地似雪光華。花滿樓還未看清,頭顱已從脖頸滾下,脖頸刀削傷處如被凍結,竟沒灑出一星鮮血。無暇寶刀入鞘,陸離提起花滿樓的頭顱,直走到齊逾明麵前,不遠處還保持著僵愣的無頭屍這才歪斜倒下,鮮紅於脖頸斷口噴湧而出。\\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