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高腿長身的白馬沿著黃沙大路疾奔,身姿迅捷矯健,,四蹄如踏雲飛馳,身後揚起一道飛沙。駿馬皮毛潔白如雪,反射著落日金光,神駿非凡。一對月白錦靴蹬在黃銅馬鞍之上,身著利落天青雲紋短衫,飾翡腰帶緊緊紮在腰際,似漆墨發被一條錦帶整齊束在腦後,一絲不苟,露出一張清朗俊逸的麵龐。
白馬猛地刹住前蹄,頓時黃塵彌散,東方陵猛地扯住韁繩穩住胯下馬兒,眯起雙眼,待眼前黃塵散盡。
原是那寬敞官道盡頭,逆著輝煌暮色,竟突然現出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一騎棗紅駿馬緊連而至,遠遠望見主子那匹千裏良駒竟橫在了路中,忙扯住韁繩緩緩減速。棗紅駿馬上是一高壯漢子,國字臉,一身遒勁有力的筋肉在布衣下顯現出起伏紋路。棗紅馬兒還未停穩,那漢子便跨下馬來,手掌按在腰側刀柄之上,疾奔幾步走上前。
“主子!”那漢子大呼一聲,眼珠子把東方陵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檢查了一邊發現並無傷痕這才鬆了口氣,才把視線移到令東方陵勒馬的源頭上,時刻戒備。東方陵腳邊倒著個人,臉朝下,一動不動,一身玄色勁裝表麵蒙了一層黃沙,手裏還死死攥著兩柄雪亮彎刀,刀刃沾著尚未凝固的血珠。東方陵臉色一變,猛地捂住口鼻朝後撤了兩步,吩咐那漢子道:“你去看看他怎的了?”
那漢子“誒”地應了一聲,忙把地上趴倒著那人翻過來,這一翻不打緊,那人臉上竟是黑如鍋底,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胸口被扯下一大塊布料,胸口正中一個烏紫的手印。那漢子抬起頭朝東方陵問道:“主子,還有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白馬腳力好,你把他放上來。”東方陵人已到了馬背上。那漢子動作也格外利落,小心將那人安置在白馬鞍前。東方陵隻朝那漢子點了點頭,便率先沿著大路疾馳而去。
那漢子亦不敢停歇,翻身上馬,猛抖韁繩,可那白馬縱使載了兩人也將他遠遠甩開,早沒了蹤影。漢子耳旁呼地掠過一陣呼嘯風聲,猛地回過頭去,方才清楚地聽到異響,可扭頭一望卻隻是瀚然林海,杳無人際。那漢子不由得心底發顫,他武功在江湖人中也算得上是中上流,可卻連對方的人影都捉不到,這得是多麼卓絕的輕功。
再想方才那人胸口毒掌,若是挨在自己身上,漢子不敢想,猛地甩甩頭,催動胯下馬兒奔得像是一道急射而出的紅箭。
可再快的箭,也有竭力之時。
如同武功再高的俠客,也難免會在陰溝裏翻船。
靜謐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尖銳馬嘶,激起一片飛鳥撲打著翅膀飛出林梢。
東方陵回過頭,瞳孔收縮,更加不敢遲疑,好在城門近在眼前。兩名城衛長帶著手下巡邏衛兵開始緩緩推動城門,馬上便要到入夜封閉城門之時,一匹白馬踏著最後一絲暮光擠進城門。
厚重城門嘭地一聲於身後閉合,東方陵重重呼出一口氣,袖口抹去額頭一層冷汗,才匆匆下馬朝著兩位守城衛士賠上笑臉,由袖中順去兩錠銀子,這才將二位滿腹怒氣的城衛長擺平。
東方陵將那人帶到客棧,打點了掌櫃找郎中來給那人救治,自己則問清了當地鏢局所在,孤身先去探個虛實。現在雖世道太平,但難免人心不古,東方陵從長安逃家之時便在長安鏢局給自己保了一鏢。
與自己隨行那漢子江湖綽號郭二刀,在長安一片頗有些名頭,沒想到二人剛到豫揚邊界便遇到這檔子事。杭州那邊催得緊,東方陵一刻不能耽擱,若是郭二刀明日還沒進城,東方陵便要在這梁城再尋一家鏢局保他平安到達杭州。
東方陵去了一趟梁城鏢局,回來之時腦子裏隻盼著那郭二刀福大命大。東方陵剛回到客棧,掌櫃的便腆著笑臉迎了上來“公子您吩咐的都打點好了,郎中還在樓上診病。”東方陵點點頭,沉吟片刻,朝著那掌櫃道:“若是之後有人來問,你可知如何回答?”
掌櫃將藏在袖中的手伸了出去,滿臉嚴肅道:“咱們的確見過一位帶傷客人,可那人獨自前來,咱們好心接濟他,誰知他醒來便悄沒聲地走了,費用還拖欠著,其餘的一概不知。”東方陵這才點點頭,四顧周遭,堂內空蕩並無二人,將一張銀票悄聲遞了過去。那掌櫃的接了銀票,掃了一眼,兩眼頓時眯作一條細縫。
東方陵朝那掌櫃的擺了擺手,便朝著樓上客房而去。推門而入,郎中滿麵愁容地剛放下那人的手腕,聽見開門聲響回過頭去。郎中站起身朝著東方陵揖了一揖,道:“敢問公子與這位是何關係?”東方陵稍作遲疑,開口道:“我隻是碰巧路過,救其一命,並非親朋,先生有事便說。”
那郎中歎了口氣“不瞞公子,這人內息亂作一團,又身中無名劇毒,在下醫術淺顯,回天乏力。但這人顯然是長年習武之人,體格比常人強健得多,若是細心調理,以名貴藥物施之,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既然這人與您非親非故……”那郎中住了口,卻難掩惋惜之色。
“公子請恕在下多言,公子一看便是貴人之相,您既然救了此人,便好事做到底。這位公子還如此年輕,便要殞去性命著實可惜。”那郎中字句真摯,東方陵卻始終未發一語。東方陵走至那人床邊坐下,對著那張抹得漆黑的臉孔看了半晌,忽然朝那郎中道:“先生醫者仁心,既然您說他還有救,那便不遺餘力地救罷。至於診費,先生大可不必擔憂,到時定會分毫不差送至您醫館。”
那郎中臉上愁雲頓解,連聲應了,拾掇了藥箱退出門去“在下這便去籌備藥材。”東方陵送那郎中出門,折回房內,站在門口遠遠望著昏迷那人,忽地自嘲一笑。萬貫家財亦買不來沈俊彥一顆真心,東方陵歎出一口氣,自斟一杯白水,滑入咽喉,亦能解渴,何必強求那清泉名茗。
東方陵視線落到床上那人身上,他並非全然沒有私心。
他在賭,賭這個人絕對值得他救,也絕對能撿回來這條命。那人倒在自己腳邊之前那雙眼迸射出的森冷殺意令人膽戰心寒,多年的夢魘霎時夙繞心頭。東方陵身體僵如一尊泥塑,直至他倒在自己麵前,直至郭二刀扶起那人,那柄彎刀落入眼中。
東方陵這些年見不得血的根源就在眼前。
血痕如織,觸目驚心。
一定是他!
東方陵一向不信命途天定,而冥冥指引之下他卻又遇到了他。世間恩怨,因果報應,他當年饒了自己一命,自己還他一命,本是天經地義。可能這人早已忘了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家公子,而東方陵卻整整記了他十三年。
最初的驚訝與恐懼過後,緊接著竟是無比興奮的戰栗,連帶著怒濤般洶湧而來的欲望。東方陵年近而立,浸淫官商兩界十餘年,城府極深,深諳世道人性。他所想要的人,就從沒有得不到的。
東方陵想要得到這個人,想把他壓在身下縱情蹂躪,想看他那雙凶戾的雙眼露出屈服懇求的神色,想聽他在自己耳畔呻吟哭泣,想讓他曲意承和卻又神情迷亂地被自己帶向高潮,前所未有的強烈征服欲從心底燃起,愈演愈烈,難以抑製。
東方陵從未與如此凶悍的江湖人打過交道,亦全然不會武功,這種想法無異於在刀刃上行走,引火自焚。而東方陵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隻要他露出一絲破綻,自己就會趁虛而入,蠶食吞噬,吃得他骨頭渣都不剩。
東方陵曾以為沈俊彥會是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直至沈俊彥大婚前那晚,東方陵仍是這樣覺得,而沈俊彥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他根本配不上東方陵這份醇厚真情。
明明得了世間最情深之人,卻仍不知足,傷了人心。
終究成全了姍姍來遲的真命天子,塑就這段江湖奇緣。\\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