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樓很安靜。
達官顯貴全都散場了。
林偉攥著一個冰袋捂在左臉，疼得齜牙咧嘴，他熬到大半夜卻等來這份戰敗的噩耗，莫名其妙還挨一巴掌。
不僅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得顏麵盡失，原本被掏空的家底，又再次刮地三尺，榨得半滴油都沒有了。
若問有什麼收獲，那一堆可以吃到撐破肚皮的大餅，算不算？
“艸！”
“辰天！”
“此子不死！林家複興無望！”林偉摔破冰袋，砸得滿地碎渣，“不做逍遙世外高人，你非要以民入道！”
“那些卑賤的泥腿子，竟如此引得你大動幹戈，不惜與天下的世家門閥為敵麼！”
越罵越氣，林偉抬腳踹翻珊瑚燈盞，金燦燦的幽寒龍涎燈油撲灑在地，爬如蚯蚓。
可是怒歸怒，偌大的爛攤子還需要處理，林偉又罵罵咧咧坐下，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林家上任家主，以及他不成器的兒子，均因辰天而死，自己若想在半年之內牢牢坐穩家主之位，必須要為他們報仇，以示正統。
更重要的是，林家在殷建元身上已經押下如山籌碼，再也沒有抽身的機會了。
現在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硬著頭皮也要跟隨殷氏聯軍，毫無保留的與辰天死磕到底
至於前期投入的本錢，這些損失也隻能損失了，先不說能不能的抽身，僅是沉沒成本已經足夠讓人心頭滴血了。
若是現在抽身，鐵定血本無歸！
思及於此，林偉不禁心裏一緊，恍然意識到自己早已被殷建元綁上戰車，哪怕前麵是天坑，也隻能眼睜睜往下跳了。
他喟然長歎，深知目前局勢已經不是他可以個人左右的了，滄汐萬裏所有的命運，都將在此改變，絕對不止簡單如同先前興衰罔替那般簡單。
“開倉，調動最後儲備。”林偉起身，毅然決然的做出決定，旁邊的小侍女聽得一臉茫然，還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就在此時，角落的陰影突然翻湧不已，似乎正有鬼祟從其中具形。
此人名叫薑通，隸屬於姑蘇城的孤織情報組織，主要服務於林葉兩家，常年在慕晨館扮演跑堂的店小二，但實際上他是林家安插在孤織的探子。
這次現身，無疑是林家即將做出孤注一擲的決定，已經走到最緊要的關頭了。
至於林偉所說的最後儲備，薑通心裏更是一陣錯愕，傳承百代的世家門閥當然有深厚底蘊，林家當然也不例外。
這座隱藏在暗處的寶庫，正是林家最後的底牌，代表林家賭上百代家業，放手一搏。
薑通總感覺有點誇張，林偉的反應也過於衝動了，殷氏聯軍雖然在牧野大敗，但底蘊還在。
更何況辰天已經不能調動靈力了，殷建元本身又是靈台境九重天的超凡強者，何足懼哉？
縱使永泰城的部曲再強，也不過兩萬之數，然而聯軍這邊還有五十萬餘人，下一次短兵相接，鹿死誰手尚不可知。
那林偉何必再動用寶庫，傷及林家的元氣？
但這並不是薑通所能反駁的決策，他身為林家的死士，隻能依命行事。
深深揖禮之後，薑通立即轉身而去，迅速聯絡潛伏在各處的密探，準備聯手拿到信物，開啟寶庫。
靜謐的姑蘇城披上一層慘白月光，暗流湧動，不僅是林偉寢食難安，羅勇豐更是坐立不安。
“先生推測得沒錯，辰天果真可成大事，居然以弱勝強，打破殷氏大軍不可覆滅的神話。”羅勇豐踱步於中堂，燈火搖曳之下，吳英哲的身影隨即撲閃不定。
羅勇豐很佩服他的眼光，戰雲未起之時，他居然已經推測到當前戰果，甚至有意向辰天透露歸附之心的跡象。
顯然。
這次冒險行動很值。
但話又說回來，現在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了，羅勇豐欣喜之餘，更多還是對前途的迷茫。
“城主不必擔憂。”吳英哲沉吟良久，進言道，“從目前局勢來看，永泰城還未進行攻城反擊，總體而言，還是處於劣勢。”
“所以城主不做任何表示，保持中立，便是對永泰城最大的幫助。”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羅勇豐早是被林葉兩家架空的城主，表態與否，其實意義並不大，反證林葉兩家已經掌握姑蘇城，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盡是他們在調動。
但換個角度看，羅勇豐以城主之名不做為，已經在某程度上偏向辰天了。
“很好，你的建議不錯。”羅勇豐微微頷首，再次問道，“那具體該怎麼做？”
吳英哲脫口而出：“辰天最為注重底層的平民百姓，現在姑蘇城的平民，因為林葉兩家的征斂，食不裹腹，那麼正是城主搏得民心的大好時機。”
“即使以後辰天入主姑蘇城，這些受過城主恩惠的平民百姓，肯定會為城主佐證。”
“如此一來，投其所好，辰天也肯定深刻認識到城主的愛民之心，城主之位自然也不會旁落別人。”
羅勇豐眼前一亮，覺得自己當初無意間發現吳英哲，簡直是天賜人材。
種種舉措很符合實際，如果照他所說的做下去，保住城主之位還真是十拿九穩。
不過。
羅勇豐也有所警覺。
他深深的盯向吳英哲，緩緩開口：“你自從進入城主府，所做所為，無不偏向永泰城的辰天，同時我也派人調查你的籍貫身份，發現其地早變成廢墟了。”
說到這裏，羅勇豐話鋒陡轉：“永泰城的鬼燈組織，無孔不入，你……”
“回稟城主。”吳英哲不慌不亂，揖禮向下，“城主待我不薄，讓我一躍從雜役升為幕僚參讚，食䘵萬千，微職何敢背叛城主？”
“更何況。”
“姑蘇城世家大族眾多，無一不掌握暴利，微職若真是鬼燈探子，何不潛其謀事，反倒委身城主府呢？”
“微職一片赤忱，日月可鑒，萬望城主不要聽信小人謠言中傷。”
言罷。
吳英哲長跪不起，而有戚戚，擺足忠臣死諫的姿態。
羅勇豐的視線再三逡巡在他身上，最終還是扶他起身，認真道：“我還真希望你是鬼燈的探子，以後辰天若真入主姑蘇城，你也是見證人。”
“微職不敢，從始至終，微職隻忠心城主一人。”吳英哲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