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天星半真半假地鬧了展昭一回,自是見好就收,便扯了韓天錦要走。
小俠與兩位叔父處得愈發得恰,正自意猶未盡,直說晚上便睡在展昭處,非要與兩位叔父抵足長談。
白玉堂也平添了許多心事,隻待一探究竟。見曉天星話裏話外意有所指,心下亦是一動。便順勢挽了二人,向著韓天錦說道:“你展叔才好些,別鬧了他。”言罷,附耳在小俠耳邊低語了一句。韓天錦正粘他,一聽這話,立時高興得不得了。
展昭也不知他們叔侄嘀咕了甚麼,又不便言明,隻得向著曉天星說道:“前輩,你們這幾日奔波勞累,也損了元氣,早些休息罷。”曉天星看了看展昭,又瞧了瞧白玉堂,嬉笑道:“真是好晚輩好體貼好感動。有我在,你隻管放心罷。”還將隻管放心說得極重,展昭又是一陣尷尬,也不知白玉堂是甚麼神情。
“噗!”韓天錦再忍不住,不成想如此端方穩重的展叔,落在這個老爺爺手裏,也是如此狼狽無助。
曉天星給了他一巴掌,唬道:“笨小子,啥都不懂,笑個屁呀。”
待到他們離開,展昭落坐桌邊,方才被曉天星這麼一鬧,心頭鬱結反倒去了大半,想到曉天星方才所言“失而複得”,又不自覺地拿出那個錦囊。隻覺指尖猶有餘溫,不禁細細摩挲起來。
而那邊廂的老少三人,誰也沒有聽他的話好好回去休息,卻揀了個清靜所在,趁著皓月繁星,著實放肆了一回。
江寧婆婆的醉八仙果然不是凡物,曉天星與韓天錦不過才喝了幾口就已經有些昏昏然,尤其是曉天星,平素裏牛皮吹上天,其實最是個沒酒量的。饒是酒不醉人,這暖春柔風也著實要把他熏醉了。
“好個小崽子,連你奶奶的酒也敢……偷,我惦記了半輩子啦,都沒得過手。”韓天錦忙搶過酒壇子,心疼道:“這是我孝敬五……白叔叔的。”曉天星打了個酒嗝:“重色輕友的臭小子……要不是我跟了來,這麼好的酒竟連一滴都不給我留。”“老爺爺你又亂來,這詞兒哪是這麼用的?”
曉天星借機搶過去猛喝了幾大口,湊近了去瞧白玉堂的臉,笑道:“可不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才惹得你們個個都喜……喜歡他。”見白玉堂正直直盯了自己瞧,不由說道:“你這個眼神,跟那展小子還,還真像。果是廝混得久了……”
待到此時,展昭最放心的人卻成了最靠不住的主兒。反倒是韓天錦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連連攔阻。
白玉堂本就存了心思要一探往事,自是順勢接道:“老前輩,您與展昭也算是忘年之交,看得出他對前輩十分信任,前輩也對他關切有加。”曉天星最愛聽奉承話,一拍胸脯:“那是自然,他的事我可是樣樣清楚事事在乎!”
當年曉天星因偷了八王爺府上稀世珍寶夜明珠,後又不慎被人調包,本被判了斬立決。若不是展昭以命相賭,換了一線生機,他曉天星今日哪還能在這兒快活飲酒。
“唉……聰明頭腦笨肚腸,活該他吃官府這碗飯……”想到過往之事,曉天星不禁連連搖頭。
白玉堂也是心有所感,接過酒壇,猛喝了幾大口。佳釀純綿,入口入心,直欲纏綿出一段塵封往事。
韓天錦自一旁偷眼看了,隻見他眉間一抹悵然,果真與展昭有幾分相似。
“那前輩可曾見過展昭的好友白玉堂?”待到此問,心若擂鼓。
曉天星眯著眼笑道:“你說白小子?他可是我江寧老姐姐的心頭肉,名動江湖的錦毛鼠啊。”
韓天錦一見要壞事,心中叫苦不迭,本來是想讓白叔叔散散心,這下倒好,老爺爺要是胡說八道,信口開河,萬一刺激了他的心神,可就麻煩了。正要借機開溜,去尋他的展叔來解圍,不成想卻被白玉堂按坐在地,“天錦,你若信得過白叔叔,便放心在這兒陪我好好地喝個痛快罷。”
曉天星哈哈一笑,趁著酒勁繼續“裝瘋賣傻”起來:“我就喜歡你這性子,不是想聽故事麼,來來,都……給我乖乖坐好了,聽我給你們講這錦鼠禦貓的故事。”
韓天錦自從結識了展昭,亦是滿腹疑問,現下又多了位疑似五叔的白叔叔,他比誰都關心展叔與五叔的過往曾經,隻是奶奶幹老再三攔阻囑他在展白麵前不可胡言亂語。待到此時,趁著幾分酒意,也就把長輩的囑托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半醉半醒之間,曉天星宛如說書先生,將他二人一路行來經曆的過往曾經,全做是故事一般,演繹的淋漓盡致,活色生香。然而聽故事的人卻各懷了心思,平添了情腸。
盜三寶氣死貓,破賊穴拒封賞,聯手禦敵共破江州奇案……樁樁件件都是那般血肉豐滿,韓天錦在曉天星兒聽到的版本,與之前四叔講給他聽的,頗有些不同,竟又多了些豐滿血肉。不禁又看向身邊的白衣人,恍惚間,不禁懷疑眼前這個沉吟不語的白衣人竟真的是那個飛揚跳脫銳意瀟灑的白五叔麼?
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如浪席卷,衝擊著白玉堂的心。眼前似是浮現了鮮衣怒馬縱橫馳騁的往事,卻猶如白駒過隙,還未及抓住,便又消失不見了。隻在他心中蕩起層層波瀾。
“你說展叔他們險些死在神女教?!”韓天錦聽到最驚心動魄的一段,驚得險些打碎了酒壇子,雖然早自四叔那兒聽過這段往事,卻不知竟還有這麼多心酸與曲折。
曉天星忙將酒壇子抱住,又是一通猛灌:“可不是,胸前就那麼硬生生地被戳出個血窟窿,都是為救你那個自詡藝高人膽大的白五叔。”
“那……五叔呢?!”
“他啊……也好不到哪兒去,中了毒。後來若不是你叔伯們帶著各路英雄及時趕到,你那兩個好叔父早都結伴去西天咯!”
江湖險惡,如履薄冰,韓天錦忽地記起日前展昭對他的殷殷告誡,更生感慨,對這兩位叔父又暗暗生了真心。自覺地向著白玉堂身邊又湊近了些許,隻見他眉頭緊蹙,不言不語,隻顧獨自飲酒。
“原以為經此一事,你那冒失五叔會長些記性,誰知……”曉天星拿眼瞥了白玉堂,不再言語了。
“啊!誰知什麼,後來呢?”韓天錦衝口問道。
“後來……沒有後來了……”
“怎麼會?後來白五叔……”韓天錦忽地閉住了嘴。後來的故事其實他知道,白五叔獨闖衝霄樓,魂斷衝霄樓……
“都說你白五叔是個大英雄,我看分明是個大蠢蛋……!”曉天星搖搖晃晃,湊到了白玉堂身邊,直直瞧著他。江寧老姐姐的苦,展昭的苦,大家夥的苦,都是因為這個蠢蛋。
白玉堂忙將人扶住,一時間,隻覺心痛如絞。
曉天星搖頭笑道:“你說……他是不是個大蠢蛋,惹得多少人為他傷心受苦……他們都太苦了哇……”
有些苦,與其獨受煎熬,莫不如說出來一起承擔。曉天星長長的歎了口氣,仿佛將心事去了大半,歪倒在一側,不再言語了。
白日裏他損了太多元氣,已是疲累不堪。心事一了,竟枕著這滿天繁星,沉沉睡了過去,
見白玉堂隻顧喝酒,便想勸他:“白……叔叔,這酒後勁極大,少喝些。”
白玉堂轉頭,將酒壇遞了過來,笑道:“這酒,我仿佛在什麼時候嚐過,卻又一時記不得了,真像上輩子的事了……”
韓天錦一怔,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經過了這一夜,他好像長大了不少。
“白叔叔,來,侄子陪你喝酒!”
這一夜的故事,足以令人難忘,仿佛這世間紅塵,人人皆在受苦。也不知他白叔叔淡然笑容的背後,獨自承受的苦難,又該如何消解。
白玉堂揚手飲盡壇中美酒,起身將曉天星小心負在背上,笑道:“隻可惜,今日喝得不盡興,待事情了了,叔叔定與你喝個痛快。現下也該回去了,免得你展叔擔心。”
白玉堂披著一身皎白月光,在韓天錦看來,竟是那麼耀眼。不自覺地跟上前去,隻想著來日方長,他們叔侄一定會苦盡甘來,長長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