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錦自承了諾,一路疾行,片刻不敢耽誤,待到了齊太化居處,已然天光漸露,月墜晨曦。
屋舍赫然眼前,韓天錦站在院外,一想到兩年不見的“未婚妻”,心中反倒有些發怵。
才這麼一猶豫,房門嘎吱一聲推開,小姑娘誌靈俠走了出來,看院外正探頭探腦的韓天錦,噗嗤一樂,隨即說道:“喂,你再不來,我們可就走啦!”言語熱絡,也無半分女兒家的嬌羞情態。
兩年前的毛丫頭,現如今已然出落得自然大方。容顏談不上美麗,卻透著一股機靈爽利,雖如往昔一般活潑,但早已不複當年那瘋丫頭的模樣。
韓天錦偷眼一瞧,不禁臉紅,這才應了一聲,走了過去。誌靈俠曾與他相處一年,彼此了解,此番早知他要來,更不避諱,看他風塵仆仆,不禁打趣道:“怎麼,你很怕見我麼?”
韓天錦連連擺手:“不不不,我這次來,是特意拜訪齊婆婆跟……你的。”
誌靈俠見他這般,笑道:“好啦好啦,你家四叔早便遞了消息說是今日要來。隻可惜奶奶她昨日裏便被白雲觀觀主請了去。”
韓天錦一聽這話,大吃一驚:“怎麼這麼巧?!”
說完,也不顧男女之嫌,拉著誌靈俠就要走,“那咱們快去找齊婆婆!”
小姑娘站在那紋絲不動,嗔道:“你急甚麼,家裏還有客人哪。”
趁著韓天錦發愣的當口,衝著屋內喊了聲:“古叔叔,別打瞌睡啦,咱得出門了!”
屋內一聲咳嗽,“丫頭,我有那麼愛睡麼。”
一人應聲而出,濃眉細目八字胡須,比起麵相特異,最特別的還是腰間纏著的大酒葫蘆。
誌靈俠向韓天錦說道:“這位是丐幫中鼎鼎有名的雲中子古劍古大俠。”
韓天錦一聽,大喜過望,“原來你就是古劍!太好了太好了!”
眼前之人正是展昭欲尋其幫助的丐幫護法雲中子古劍,能替展叔分憂,他怎不開心。
誌小姑娘哪知內情,還道韓天錦莽撞失禮,瞪了他一眼,轉頭向古劍說:“古叔叔,這位便是昨日跟你提及的韓家小弟,外號霹靂鬼的韓天錦。”
韓天錦顧不得與她爭論姐弟之稱,衝著古劍一作揖:“古大俠你來得太巧了,展叔他正愁往何處尋你呢!”
古劍早知這是五義之後,剛要親近一番,聽到這話兒,一擰眉:“展……叔?展南俠?他來了襄陽城麼?”
見韓天錦點頭,古劍心中頓起波瀾。今次前來拜會老前輩,竟有如此際遇,真是無巧不成書。
韓天錦當下便將事情經過,前後因由都說了。
古劍聽罷,長歎一聲,看眼前少年一片赤誠,想到齊老前輩臨行前,將孫女兒托付自己照顧,老人家去了一日未歸,心中擔心,一聽韓天錦述及展昭那邊的情形,更添了幾分憂急。
當年種種情事,此番全上心頭。
當初,二人因白玉堂結緣,又因白玉堂生怨。兩年來,他一如既往,盡心盡力,成大義泯私情,自己雖對他頗有隔閡避而不見,終究情意未盡。
韓天錦見他麵上神情難辨,心中掛念展昭,急著就走:“既然咱通往一處,這就走罷!”
古劍壓下心事,幾人略略收拾便上了路。
一路上古劍問詢了四義近況,知他兄弟幾人隱居後亦是昔情難釋,始終鬱鬱,不由唏噓。
誌靈俠看韓天錦行路匆匆,又聽他多次提及展昭其人,不免好奇,得了機會便問道:“韓小弟,你學成下山,連幹老也不去見便陪著甚麼南俠四處跑,為哪般呀?”
此時天光已白,雲霞千卷,清輝交映,襯得小姑娘烏亮的眼珠更顯華彩。兩年前少不更事,玩笑嬉鬧不覺如何,現下二人已漸漸長成,且有婚約,姑娘未覺如何,韓天錦倒是有些局促:“你是比我大,可不能總這麼占我便宜,誰是你小弟。還有啊,等你見了他,就會知道啦。”
姑娘一聽,又看他臉上滿是崇敬,一撅嘴,小聲嘟囔了句:“很了不起麼,難不成我見了他就會愛上他麼。”
轉頭又去問古劍:“古叔叔,你與那南俠是舊識,怎麼從未聽你說起呢?”
古劍抱著酒葫蘆,咕咚灌了一口,說道:“南俠之名,譽滿江湖。當年為求一戰,我曾數度約他比試,皆被回絕。”
小姑娘接了句:“這人好大的架子。”
古劍搖頭,“俠者在心不在武,他當之無愧。隻可惜……”
這兩年來四海逍遙,有些東西看淡了,有些事情卻悟得更深。
隻可惜,他寧舍逍遙收羽翼,甘願入朝為官四處奔波豁命。白玉堂懂他,自己卻不曾明白。
三人這麼一路行著,韓天錦恨不得立馬趕往白雲觀。
此時將至五鹿山飛熊嶺地界,山村漸稀,古劍卻越走越慢,又行幾裏,不禁駐足停步,吸了吸鼻子。
陣陣酒香和風而至,濃烈醉人。
古劍晃了晃手中酒葫蘆,說道:“且等我一等,我去沽些酒來。”
古劍好酒,無酒難活,二人沒法兒,隻能等他。
誰知,古劍竟去了半晌未歸。
二人耐不住,循著酒香過去。
村頭一小小酒肆,外挑茶棚,隻有兩張簡桌,二人對桌而坐,紋絲不動一語不發,古劍一旁落座,隔桌無言,隻悶頭喝酒。那情形要多古怪有多古怪,酒保早嚇得縮進屋內不敢露頭。
韓天錦才要過去,便被誌靈俠一把扯住掩在一邊。
隻能壓了性子定睛細瞧——左手邊大和尚雙手合十,低眉垂眸,正中間古劍倒是認識,此刻正手托酒葫蘆,也不知唱得哪一出,右手邊這年輕人外罩淺色紗衫,挺拔俊秀,很是……眼熟?!
片刻,年輕人向著對麵和尚說道:“大和尚,你從昨夜隨我至今,意欲何為?”
那和尚誦了聲佛號,伸手一指桌上:“單為此劍而來。”
年輕人不答話,看向古劍,問道:“那麼閣下所為何來?”
古劍抬手,也指了指桌上,“也為這。”
年輕人揚眉一笑:“哈,好個大和尚,還帶了幫手。”
和尚眼也不抬,“貧僧不認識這位施主。你若將這劍交我,自然是好,你若不從,貧僧徒兒的仇便一起算。”
話音方落,隻聽一聲呼喝,“用不著你來,我還沒跟他算賬呢!”話落人至,韓天錦揮掌而來!
韓天錦早已忍耐不得,怒填胸膛,眼前這年輕人正是那日被他撞見與冷麵白狐一處稱兄道弟的小子!
年輕人尚未如何,那和尚卻眼神一凜,震袖一卷,勁風鼓蕩,直奪韓天錦麵門!
年輕人迅疾起身揮劍,劍式雄渾,劍鋒寒涼如水!
鋒行過處,劃出霜厲劍氣,伴著漫天酒水,化盡和尚掌中戾氣,直灑了韓天錦滿臉滿身!
饒是如此,韓天錦仍蹬蹬倒退幾步,誌靈俠忙將他扶住,看他捂胸猛咳,心頭突跳不止,萬萬想不到這和尚竟會無端出手。
年輕人擋在韓天錦身前,厲聲道:“好個血化金丹怪和尚,你與我有怨,卻為何傷及無辜?!”
又轉身問他:“你沒事麼?”
韓天錦內息翻騰,一時說不出話,直拿眼瞪著,恨不得剜兩個透明窟窿出來。
金蓮緩緩站起,低聲說道:“貧僧尚未出手,他人怎能動你。”
適才雷霆萬鈞,三方交鋒,金蓮已知古劍內力深厚。情知高手在側,算盤此時勝算時局,暗暗打好了主意。
“你奪我徒兒寶物,又傷人在後,此事不了,枉為人師。”
年輕人笑道:“大和尚還是先回去問問你那寶貝徒弟做了些甚麼好事,心裏可還有你這師父?”
見金蓮一愣,又說道:“若非他打著錦毛鼠旗號四處招搖,我才懶得與他為難。你且問問他,既是拜了錦毛鼠為師,又何來你這師父?!”
金蓮心中生恨,權且壓下,瞟了一眼一側渾然無意飲酒自樂的古劍,冷笑道:“今日未竟之事,他日總要了結。”
見金蓮離去,年輕人才收劍入鞘,向著古劍一抱拳:“在下白璟,多謝閣下出手相助。”
古劍一擺手:“某家隻是路過討杯酒吃,順便看了出好戲。”
白璟一笑,轉身看著韓天錦:“小兄弟想必對我有所誤會。”
才要過去說話,誰知韓天錦緊握雙拳如臨大敵,恨聲道:“呸!少來套近乎,你這淫賊!”
白璟一指自己,大聲笑道:“我?淫賊?看來小兄弟對我誤會不輕!”
上前一步靠近韓天錦,“你仔細看看,我哪一點像淫賊?”
誌靈俠倒是借著這個當口將他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
這人眉目俊秀,笑若春風,確實不似輕浮之人。
韓天錦哪管這些,怒道:“前日三清觀中,你與那冷麵白狐飲酒作樂,膩膩呼呼,你怎麼解釋!”
白璟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原來如此,你在偷看。”
“哪個愛偷看,我是親眼所見,你二人狼狽為奸!”
韓天錦見他眼中含笑,恐其不懷好意,忙扯著誌靈俠來到古劍身邊。
此時,古劍晃了晃酒葫蘆,示意幾人坐下,淡淡說了句:“你二人有誤會,解開便是。”
韓天錦礙於古劍情麵,氣鼓鼓落座,拿眼瞪著白璟。
當日,韓天錦循著冷麵白狐行蹤來至三清觀,眼見他二人月下對飲,稱兄道弟狀甚親昵。韓天錦雖初出茅廬,也知雙拳難敵四手,直忍到白狐獨自一人方才出手。
“白狐那淫賊汙損錦毛鼠俠名,你又與他一處,還有何話說?!”
韓天錦咄咄逼人,滿心以為揭了這人老底,自己雖能為稍怠,總還有古劍出手替白五叔在天英魂討個公道。
白璟初時尚麵帶笑痕,聽他說到白玉堂名號,登時斂了笑容,正色道:“你與陷空島五義,是何淵源?”
韓天錦見他屢次提及白五叔名號,警覺道:“與你何幹,白大俠俠名在外,哪個不敬,我就是見不得你們這等小人抹黑糟蹋!”
白璟瞥了眼一側悶頭不語的古劍,有意提點道:“還好那大和尚在時你未開口,否則真正有麻煩的,便是你了。”
韓天錦頓時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這話甚麼意思?”
白璟看他滿麵怒容句句針對,也不計較,說道:“有時,眼見未必屬實,小兄弟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話說回來,我倒要找你算算總賬呢。”
轉頭見誌小姑娘好整以暇正托腮凝望,不由付之一笑,也不管韓天錦氣紅了臉,繼續道:“在下雖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屑淫邪手段,小兄弟喚我淫賊,豈不冤枉?此為一。昨夜本欲智取白狐卻被你橫插一腳險些失策,若非你攪亂在下計劃,也不會遇此波折,此為二。隨後白狐傷在你手,他師父卻來向我尋仇,在下平白無故替你背了黑鍋不說,還惹上了如此是非,此為三。憑此三點,還不能向你討個說法麼?”
韓天錦見白璟氣定神閑,還巧舌如簧,直氣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你漫天飛唾沫,好能抵賴!”
還要說話,卻被古劍製止。
“你二人太羅嗦,某家先來問罷,敢問此劍可是閣下之物?”
古劍言罷,手指桌上寶器,抬眼看向白璟。
白璟持劍在手,悠然道:“唔,這倒奇了,對這劍感興趣的人,還真多。”
言罷,一按繃簧,哢崩一聲,寶劍彈出一闋,劍身堅韌鋒利、寒光逼人,劍氣龍吟,一時間幽鳴不已。
白璟輕彈劍身,劍鋒激蕩,傲嘯不已,“上古神兵,果然非凡。這柄劍的主人必是一身溫潤劍魄。不瞞諸位,我倒真動過據為己有的念頭。此番為它,費了我許多心思,要不是大和尚阻攔,恐怕早已達成所願。”
古劍眼神漸厲,道:“隻可惜,它早遇明主,非你所能駕馭。這回你若不說明因由,交回此劍,某家這關,你也難行。”
白璟一聽這話,樂了,“哦,聽你這話,我是非給不可嘍,若我不願,又當如何?”
“那便與我一戰,閣下功夫不弱,某家正想領教。”
古劍酒魂武癡,想當年與白玉堂不打不相識,更是因此結交引為平生知己。高手難逢,遇到又怎能錯過。
白璟倒是不惱,舉杯示意,回敬道:“好是好,隻不過,在下受朋友所托替他尋回此劍。待將寶器送至,再來應戰,你看如何?”
古劍這回心下驚奇,大出所料,卻仍不動聲色道:“既然如此,我便在五鹿山飛熊嶺等你。”
韓天錦再也忍耐不得,跳將起來:“古叔叔,你,你怎能就這麼放他走!”
古劍抬手攔阻,眼神凜凜直視白璟,又說道:“還請轉告貴友,某與劍主淵源甚厚,他若有意,亦可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