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刀劍斷玉

此時,天際雲舒,金輪轉出,映襯得漫天雲霞猶如淡彩蘊金。

眾人正自吃茶閑談散來比試之際,忽聞場上一陣悶雷般地鼓點擂動,響徹層雲,場下群豪忽地斂聲向台上看去。

隻見一行人迤邐而來,一人自前,怡然舉步。隨後兩名莊丁則攜手同托一物,外籠黑罩,瞧外形似是盞紗燈。而另一人手奉一方托盤,盤上亦罩黑紗,內中物事瞧不得分明。

待那人行得近來,外罩青色紗衫,三旬開外,麵如冠玉,氣度沉穩安然,一派儒雅風流。

那人來在台前,向著場下眾人一拱手,麵帶微笑,話中禮數周全:“諸位英雄,幸會幸會,在下柳青鋒,今日得聚,實乃三生有幸。鄙莊粗陋,量力承辦此次試刀大會,承蒙眾位英雄賞光至此,倍感開懷。”

眾人知是主人家出場,坐著的起身,立著的抱拳,皆是給足了柳青鋒麵子。

柳青鋒回禮,繼而笑道:“鄙莊承此盛會,亦知刀劍無眼,此故雖名為試刀大會,比刀是真論劍不假,而最終卻為斷玉而來!”

話音方落,場外一片低聲嘩然,怎地明明是試刀大會,卻變成了甚麼,斷玉?甚麼玉,怎麼斷?!

柳青鋒環視全場,回身,向後致意,那名手捧托盒的莊丁走上前來,躬身施禮,方將黑罩拿下,裏麵那物事露出真容,竟是一對碗口般粗的黑鐲。通體烏黑,渾然如玉。

此時,台下有人交頭接耳,有人玩笑道:“啥玩意兒,莫不是要嫁姑娘陪嫁妝?”人們胡亂猜忌,皆覺此事出人意料。

柳青鋒淡然一笑,接過一雙黑玉鐲,戴至自家雙腕之上,繞到台下,與眾人一一觀瞻。隻見那黑玉表麵細膩,渾然天成,細看之下,似有淡淡血絲紅痕蜿蜒纏繞,離得近了,隻覺透體生寒。看罷,眾人不禁嘖嘖稱奇。

柳青鋒朗聲言道:“此鐲特異,算士言此物暗藏祖上玄機,事關蒼生,惟有斷玉方得玄機,夢中縈回,終覺難安。無奈試遍神兵,仍是刀劍難濟,今日哪位英雄,以何種神兵,若斷此鐲,定會重謝,當以祖上相傳寶物相贈!”

言罷,身後共托紗燈的兩名護持應聲踏近台前,唰地一下揭開遮光黑罩,趁著雲光日映,霎時琉璃十轉,光華四溢,竟如星月燦耀!

場前眾人竟紛紛遮目,白晝尚且如此,入夜豈非要與星月爭輝?!台下一片嘖嘖之聲,果是寶物。

有人心歎,亦有人心驚,場下一株巨樹之後,兩人立定,向場中瞧觀,待看到寶燈,其中一人眼神一變,忙向身側一條瘦小身影附耳低低言著甚麼,那人聽得,身形一凜,瞧向台去,一雙小眼眯縫,眼神卻是銳利之極,心中暗忖:“莫非此物果真是自襄王府上得來,這個柳青鋒與那襄王,是何種關係,怎會有忒大的膽子……”

此時,台上柳青鋒伸手接過寶珠燈,看場下眾人一片嘖嘖讚歎之聲,心中暗處盤算,口中卻應承道:“此燈名曰‘七星寶珠’,持此物者,家宅族裏福蔭,壽祿延及子嗣,於在下而言,為求玄機,錢財寶物,皆可舍棄,今日若有人抽刀斷玉,在下定將此物相贈!”

俗話說,姐兒愛花,小子愛炮,不過是各有所好,但對於珠寶珍玉,可沒哪個不愛的,更何況無價之寶當前,凡夫俗子,誰能不動心?

場下便開始哄哄喳喳,此時聽聞台下一聲大喊,端的是中氣十足,隻見一名魁梧大漢,手提一口重刀,勁發虯髯,麵色黝黑,倒頗似年畫上的門神,分開前方眾人,來至台前,嚷道:“莊主且休說閑雜,快快說來,怎麼個比試法?!”

柳青鋒眼底寒光閃過,麵上仍是不著聲色:“簡單,這位兄台若能在比試中勝出,自有資格再來斷我腕上黑玉!但刀劍無眼,但求點到為止!”

那漢子聽罷,嘿嘿笑道:“這個容易,看咱施展!”言罷環睨全場,向台下大喇喇抱拳道:“在下皮相飛,先開戰局,哪個願來?!”

重賞之下,登時便有個劍者上台應約。

柳青道了聲請,便退到場側落座,靜待觀瞻。

台上二人互報名號恪以江湖規矩後,便戰自一處,甫一動手,便各不相讓,皮相飛刀法委實了得,而劍者功夫也不弱,二人身形交錯騰躍,霎時刀光劍影,劃出勁氣萬千!台下場外眾人看到興起處,紛紛叫好,更長了場中氣勢。

元真與展昭一處站了,隻知這人自方才至今,隻字未發,又瞧不清他麵上神情,心下一合計,偏頭湊向展昭,低低言道:“展大哥,這個柳莊主,視珍寶如敝履也就罷了,竟還忒大的口氣,還是個練家子,果非簡單人物,這哪是甚麼試刀大會,分明是別有用心。”展昭應了一聲,答道:“假以手段,製造聲勢,蓄力待發,怎會是簡單人物?看來這次試刀大會,辦得恰是時機。”

原來自方才,展昭便悉心探察,愈是如此,憂慮更甚,不知怎地,左臂又開始隱隱發麻,連帶胸肺處亦感氣悶難當。暗忖昨夜明明已耗元功相抗運化,怎地仍未化盡?心中不禁一驚。

卻在此時,台上一聲大喝,那皮相飛忽地一記重刀劈下,情勢急轉,咄咄逼人,聲勢更勁!對方招式見絀,躲閃不及,隻能將身子後仰以求躲避,那皮相飛卻趁機一腳蹬過去,力道之猛,正中劍者胸膛,隻見他身形向後蹬蹬急退,直到落陣邊緣,方才堪堪穩住頹勢。整個人臉色蒼白之極,身形搖搖晃晃,將劍拄地,哇的一聲,竟是一口鮮血,看來傷得不輕。竟自被人扶下療傷不提。

皮相飛在台上哈哈大笑,形態頗為得意。元真自下看得清楚,心道:此人功夫好生了得。

接下幾場,皮相飛竟似神勇有如天助,狂刀勁招,虎虎生勢越戰越勇,竟先後折了他人長槍齊眉棍,每每招式狠辣,斷不容情。

這回,隻聽噗通一聲悶響,台上那名使分水刺的矮小漢子竟被磕飛了兵器,連帶人亦被直直踢下台來!眾人見狀,立身閃避,周遭登時讓出個空圈,卻聽“哎呦”一聲,竟有不長眼的被硬生生撲倒做了肉墊,還拿個後腦勺與人家親上!直摔得呲牙咧嘴。

待有人將傷者架起扶走,那被壓在身下之人方才歪歪斜斜立起身形,灰土也不拍,登時回身瞪眼,向著台上場前大喝:是哪個王八胡鬧?!

展昭一瞧,心下大驚,卻道是誰?正是適才那名瘋癲之人。

原來瘋子適才混跡人群,始終看不清台上是何情勢,才扭身擠開眾人,方來至台下,正背對比武台四下裏逡巡,卻忽遭如此“飛來橫禍”!

皮相飛場場得勝,正自得意,不成想台下竟有人張口叫罵,心中怎不著惱。他瞠目向台下望去,隻見一名衣衫破爛,發須糾結的邋遢人正在台下跳腳,心中更是來了氣,暗道,怎地連乞丐也要來爭雄不成,笑話。大聲喝道:“有種的,便上台來!在下麵叫喚算個甚麼本事!”

那瘋子卻不吃這套,指著皮相飛,叫道:“好男不跟女鬥,好狗不與……貓爭!不去,不去!”話音方落,竟惹來群雄一陣哄笑,原來台下頗有些看皮相飛不順眼的,正借著此話,揶揄埋汰,趁勢起哄。

皮相飛臉上一陣掛不住,唰地甩出一式刀招,喝道:“有種的,上來比試,看爺寶刀厲害,沒種的少來閑扯!”

那瘋子見了明晃晃一輪寶刀,不知怎地,竟來了勁頭,笑嘻嘻學道:“有種的,下來比劃,看爺拳頭厲害,沒種的少來閑扯!”

台下之人聽罷,又是一陣哄笑,皮相飛心智急暴,適才已是一忍再忍,見自己竟被個癲漢耍得優勢轉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大喝一聲,竟自台上一躍而下!

那瘋子見狀,吃驚非小,本能之下,竟使出幾招劍式!

展昭看罷,心中波瀾頓起,再難壓抑,那瘋子使出的竟是白玉堂曾經與自己兩相私下,比劍較量之時,自創的劍訣一式!

眼見著兩人情勢吃緊,交手隻在一瞬,展昭方堪堪斂了心神,心道,這瘋癲之人心性癲亂,已占下風,加之此人身上恐伏著天大秘密,又事關白玉堂……決不能叫這二人交手,心下一橫,向下壓了壓帽簷,竟欲迎上。元真見狀,心中更是吃驚,向來沉穩之人此番怎會如此失態,此舉若行,難保不暴露兩人行蹤。忙低聲問道:“展大哥你這是為何?”

展昭心係瘋漢處境,不由言道:“此人身負懸案,斷不能與此處比試露麵!”

元真聰穎,當即會意,轉向展昭,低低言道:“此事交由我來處理,展大哥速去斷查!”頓了一頓,難得見到展昭似有猶豫,便下定決心一般,繼而言道:“我並未在江湖上行走過,無人識得,此時由我出麵反倒好辦!你隻管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言罷,竟是運氣提元,足尖輕點,霎時彷如鯤鵬展翅,飛身高台之上。展昭想攔阻,竟已來不及。隻見元真立身台上,氣定神閑,向著台下之人朗聲言道:“在下不才,想會會這位壯士一較長短,誰知壯士隻顧一味與瘋癲乞丐糾纏不清,卻叫應戰之人苦等徘徊,豈非比那些個女子還不如?”

台下眾人紛紛抬頭看去,隻見台上之人緞帶束發,淺淡布衫,模樣清俊無匹,端的好相貌,可口中卻不饒人,竟接那瘋漢適才埋汰皮相飛之話打趣逗樂,更覺有意思,便有人應聲稱是,把個皮相飛攪合得好沒意思,心中對這個少年俠士更是恨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