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雨陽自從搬家以後，很是躊躇滿誌，比從前多了幾分自信。在學校裏，他更是常常中午等在我的教室門口，等著和我一起吃飯。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經達到，再糾纏下去對我對他都是麻煩的。我不可以再這樣和他曖昧下去了，還是明確拒絕才是明智的，也是道德的。
我們一起躲在校園裏一個林蔭小路的涼亭裏，坐在石頭凳子上。他興致勃勃的拿出他媽媽做的便當盒給我吃。裏麵是四個白米飯團，加了黑芝麻，很可愛的樣子。幾塊糖醋排骨，幾塊蜜汁叉燒肉。還有一層是清炒西藍花和花椰菜。外加一小罐牛奶，一個蘋果。
看著這充滿愛心的便當盒，可以知道他的媽媽是多麼的愛兒子了。我不禁笑了。我從小送到戲班學戲就再也沒見過媽媽了。幹娘和姐姐就是我的媽媽，我對他們始終是這種感情。可是現在，連她們也都不在了。
“怎麼都不吃呢？不喜歡嗎？”他給我一把勺子，小心翼翼問我。
我笑著搖搖頭。
“不是。我自己也有便當盒。小墨給我帶的。”
小墨的便當自然沒有馮雨陽的媽媽那樣周到，但是也是精心準備了。飯菜都是剛送來的，都還是熱熱的。一份白米飯加了青豌豆，裝在小小的一層格子裏。第二層是菠蘿炒蝦仁和西湖醋魚。第三層是一份牛肉湯，加了西紅柿和胡蘿卜。
他看看我的飯盒，很高興。
“那好啊，我們可以一起吃啊。”他替我把牛肉湯拿出來，拿勺子喝了一口。
我也笑著和他一起吃飯。看他在我的米飯上加上他的糖醋排骨。
他舀了一勺菠蘿蝦仁喂我，我沒有吃。低頭吃了排骨。
“你吃吧，不用喂我。”
他笑笑，自己吃了。一邊低頭吃飯團，一邊看著我，可愛的樣子讓我心裏一動。
“雨陽，有一些話我早就想告訴你，你聽了不要生氣，也不要怪我。”我一邊喝著湯一邊說。
“什麼啊？這麼嚴肅，你不要嚇我，我很膽小的哦。”他可愛的眨眨眼。
我一時之間都不忍心說出口了。
“你以前不是問我，梓楓為什麼會對我那麼好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因為我是他的愛人。他愛我。所以對我好。就是這樣簡單。”我說。
他驚訝的看著我，勺子停在了半空。
許久，他慢慢的低下頭，又抬起來。
“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是在他的婚禮上。你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很落寞，很不開心。我就知道了。我那時候一直以為你是喜歡戴小姐。我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林梓楓。你喜歡男人。我……沒想到……”他痛苦的說。
我很想說，你不是也喜歡我嗎？你不是也喜歡男人嗎？可能大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驚世駭俗。直到你愛的那個人出現，你才知道，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愛情，可以衝破性別，衝破年齡，衝破門第等級，衝破一切阻礙。
我沒有告訴他我和衛苒的關係，因為怕給衛苒帶來危險和麻煩。而且也沒有必要。我想，如果他知道我和衛苒的愛情才是真的刻骨銘心，他會更加痛苦吧？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是他強迫你的吧？現在還愛著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是被迫的。那麼我可以幫你的……跟我逃走……我不在乎你和他……我是說，我還有機會也愛你嗎？既然你喜歡男人。那我也……”他期盼的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我們在一起真的很久了。從我17歲跟著他，現在都快10年了。我開始的確是被迫的。而且也逃走過。我是他的男寵，因為我是戲子，很自然就發生了。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我們這些苦出身的人和你們這些富家少爺是不一樣的，是完全不同的生存道路。我能遇見梓楓，我並不後悔。可以說，我很幸運。他不但是我的愛人，還是我的貴人。他是真的愛我，對我好的勝過一切。我不可能不喜歡他。是的，我現在也很愛他。我現在是心甘情願跟著他的，以後也會永遠跟隨下去。我們已經結婚了。”我抬起右手，讓他看我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
他呆呆的聽著，臉色慘白。
“結……婚……”他結結巴巴的說。
“嗯。”我點點頭。“不要在我身上用心了，你會遇見自己命定的人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我。我隻想和你做朋友。很好的朋友的那種。我們以後還可以繼續友好的相處下去，隻要你願意。但是是作為好朋友，而不是戀人。”
他手裏的勺子終於落下來，掉在石頭桌子上，摔成了兩半。
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也斷了，就像這把勺子。他是沒有勇氣和我繼續做好朋友的。我雖然不願意失去他這樣一個在一起很愉快的朋友，但是如果他不願意，我也不在乎。
“我明白了。”他淒涼的笑了一下。慢慢收拾自己的飯盒。
我也把飯盒收好了。
“要走了嗎？”他問，帶著淡淡的哀傷。
“是啊，要走了。可能以後不會再見了。你也不會再來找我了不是嗎？我祝願你一切都好。”我坐著，平靜的說。
他苦笑了。點點頭。“你先走吧。”
“還是你先走吧。我很想再看一下你的背影。我不會忘記我們的友誼的。”我說。
天又開始下起小雨來了。秋雨也是一場比一場涼了。
“那……我走了……無雙，再見……”他站起來，快步轉身，走到雨中去了。
他快步走著的背影在我眼前越來越遠，帶著一絲落寞。他走了一段就開始跑起來。
“無雙……再見……”他跑了幾步，回頭，看著我笑。
我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背影，終於消失在林蔭小路的盡頭了。
多年以後，我還常常想起他，想起這個曾經的好朋友，他那讓我有一刻傷感的背影。
幾個月以後，我聽盛曉鷗告訴我，馮雨陽走了，他帶了他母親一起去香港定居了。
我從此沒有再見過他。
秋天過去，冬天來了。學校放了寒假。我和衛苒天天待在家裏玩了。
盛曉鷗自從沒有了馮雨陽這個阻力，更加喜歡和我接近，每個星期都要來家裏找我兩次。我也開始去她家走動了。
她的家坐落在法租界，很漂亮的一棟白色洋房。我去找她的時候，都是在她的臥室或者是花園的暖房，因為那裏比較暖和。
那一天她穿了棉緞子的旗袍，袖口領口都裝飾著白狐狸毛，腳上穿著白毛線的襪子，白皮鞋。打扮的很是洋氣，看著就暖和。
我們一起在花房裏觀賞她喜歡的名貴蘭花和幾種結果子的大盆植物。
我摘了一個小金桔，拿著把玩，不時用鼻子嗅嗅，一股清香。
“這個果子泡水喝很好，冬天可以潤嗓子，你們唱戲的人可以常喝。”她說。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唱戲了。”我笑了。
“是啊，真可惜。還有你那個姐姐，怎麼失蹤了？找到了嗎？”
“她不是失蹤，是走了，出走了。她不想和我們在一起了，自己有了家，早晚也是要散的。找她也找不到。”我歎口氣。
她點點頭。看了我一眼。
“無雙，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說，我……”她轉過身看著我，臉上紅了。
我不是傻子，我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聽。
“你不是說要給我欣賞你父親的收藏品嗎？”我趕緊岔開話題，不讓她對我表白。
“啊，是啊。我父親的書房裏有一個收藏室，平時不讓人進去的。今天他和哥哥都不在家，我們可以去看看。”她神秘的說。
“好啊。”
她帶著我來到她父親的書房，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簡直像一個展覽室。裏麵有好幾個多寶格，把房間隔成幾個區域。上麵琳琅滿目的擺放著很多古董。
她一件件給我介紹著那些瓷器、花瓶、玉盤、什麼唐三彩，什麼琺琅器，什麼古鍾表，還有很多精美的金銀器皿。
牆上還掛滿了古代名人的書法和繪畫，上麵的印章眾多，看來都是真跡。
“看，這幅是晚唐的《宮樂圖》，這可是珍品，是我父親花大價錢搞到的呢。”
“還有這個，這是唐朝韓滉的《五牛圖》，可是價值連城呢。”
她得意洋洋的給我介紹，我驚訝極了。
我看了所有的格子，沒有孫映梅說的那個玉如意。
“我聽說你父親有收藏一個元代的玉器。形狀是長長的，頭是蓮花形狀。我怎麼沒見到？是什麼東西？”我問。
“哈，那個叫玉如意，更是珍貴呢。我父親放在秘密地方，我也沒見到過。哥哥說見過一次，非常漂亮。晶瑩剔透。”她笑話我沒見過世麵。
“哼。”我假裝生氣。
我們正看著，忽然聽見樓下汽車喇叭響。
“哎呀，是爸爸他們回來了，我們趕緊出去。”她拉著我急急忙忙出來，關好書房的門。
盛曉鷗的家的收藏品讓我過目不忘，晚上回家，我立刻告訴了林梓楓。
“她家的那些名畫我看好像都是故宮的珍品啊。自從洋人進了北京，不知搶走了多少珍品，都運到國外去了，後來連皇上都被趕走了，這些東西不知被偷了多少了。也不知道早經過多少人的手了。都不知道流落到哪裏了。能看見，真是有緣啊。”我說。
“嗯。咱家連一副真跡的書法字畫都沒有呢。我不懂這些書畫。你要是喜歡，我一定想辦法給你弄來。”他說。
“好好好。”我高興了。我當時以為他說的弄來是買來的意思，後來才知道我錯了。他們那些軍閥的手段，最先想到的辦法，絕對不是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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