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我陪著姐姐去了共舞台戲院。
共舞台坐落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邊的鄭家木橋附近,自從黃老板買下來以後,首開男女同台共舞的先例,所以叫共舞台。
據說共舞台開幕登台的時候有兩個女伶人,一個叫小金玲,一個叫粉菊花。後來也有男子唱旦角的,叫王芸芳。和他同台的還有林樹森、麒麟童這些名伶。王芸芳離開以後,又請了張文豔掛頭牌,紅極一時。
我和姐姐去的時候,見到了管事經理,是一個名叫唐嘉鵬的男人。聽說此人綽號叫做“小二子”,是蘇北人。從小來上海,就一直在老西門唐家灣斜橋一帶流浪。他的叔父叫唐麻子,在打浦橋開了一個很大的黃包車行,拜在黃老板門下,是“青幫”裏有名的流氓地痞,也有自己的一方勢力。
這個唐嘉鵬才剛20多歲,仗著叔父的勢力,一貫為非作歹。戲園子裏的人沒有不怕他的。
因為有馮敬堯的引薦,又有林梓楓的名帖,他對我們倒是很客氣,滿臉堆笑。看了姐姐的漂亮模樣,更是高興了。
“白老板初來,要想掛頭牌,大概還是不行。隻能先登台唱個二等,您看——”他斜著眼睛看著姐姐。
“這個我自然知道,我在梨園行裏也是混了多少年的,這個規矩我還是懂的。我也沒想一來就搶了人家的頭牌。我隻要能登台就行了。別的還不忙。”姐姐說。
“那好極了,白老板真是潑辣爽利的性子。那您登台想唱什麼戲碼啊?”他很高興。
“我想唱《玉堂春》,這首場我想讓我弟弟給我搭戲,等以後紅了,您再安排什麼人都行。我弟弟還在上學,不能老是唱戲了。”姐姐說。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好叫人寫廣告。”他說著看看我。我的來曆背景他恐怕也是早就打聽好了,知道我是林梓楓的人,看我的眼神帶著曖昧和輕佻。我假裝沒看見。
“至於白老板的包銀,現在還不能定下來,因為我們這個戲園子大老板是黃老板,這些事情得他老人家親自定奪。等您登台那天,他一定會來捧場的,到時候再說,您看怎麼樣?”唐嘉鵬又笑嘻嘻問。
“那行吧,就這麼著吧。”姐姐說著站起來。
“那您先回吧,三天後登台,您也準備準備。”唐嘉鵬也站起來。
“行,回見吧。”姐姐幹淨利落的拉著我走了。
大家都說起這個幕後大老板就是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黃老板,我們雖然耳聞頗多,到底沒有見過。他是不是也像袁少爺那樣文雅呢?我心裏想。
“這個黃老板不知道是什麼人,怎麼樣?”姐姐問我。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覺得既然是青幫的老大,流氓混混出身,自然都是不好惹的。我們還是小心的好。”我說。
“嗯。說的是。”姐姐點頭。
後來,我聽梓楓告訴我,這個黃老板可是個好色之徒,他現在寵幸的女伶是一個叫呂美玉的女人。據說這個呂美玉17歲進共舞台唱戲,就被他看上了。她開始也是隻唱開鑼戲,充當配角。但是共舞台名伶眾多,能擠進去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當然要有人引薦。
“那這個呂美玉是誰給引薦的?”我在吃飯的時候問林梓楓。
“是她父親,呂月樵。”梓楓說。
“他也是青幫的?”衛苒問。
“不是。呂月樵可是上海灘京劇界著名的海派文武老生之一。他曾經與夏月珊、夏月潤兩人同台,這兩個人也和你們一樣是兄弟倆。”梓楓看著我和衛苒笑。
“哦,這樣啊。那他名氣很大了?”
“嗯。是啊。他是蓋叫天的師兄,麒麟童還叫他義父呢。”
啊,原來如此,蓋叫天和麒麟童那可是京劇裏的名伶啊。名氣大的很的。
“我聽說他的《二進宮》唱的好,一人分別扮演生、旦、淨三個角色。句句得彩,聲聲動人,風靡一時,曾經轟動上海灘呢。”梓楓說。
“啊。”我和衛苒都感歎,不由想起我們當年在北平唱戲時的風光,那都是多少年過去了?
“他挺愛出風頭,窮的時候還騎著白馬在街上招搖過市,為了受人家喝彩。後來有錢了,自己買了汽車,還雇傭黑人當司機。不過他為人仗義,肯幫助人。這個黃老板早年當小捕快時候,不但聽戲不給錢,還常常到後台向他要錢花。如此才有了這樣的交情。”
“那他現在呢?怎麼不唱了?”衛苒問。
“死了。”
“怎麼死的?”我們都吃驚。
“有一年,他去天津演出,扮《目蓮僧救母》裏的老旦。當他口噴火花,從兩米多高的布城上,一個元寶殼子,手腳朝天,背部朝地落下時,受了重傷。回到後台,口吐鮮血,慘死在扮戲桌上。”
我和衛苒都震驚了。我們都一陣沉默。
我們怎麼能不知道呢?那時候,名伶藝人都是多麼不容易啊?為了取悅觀眾,都是練得絕活。殊不知,這些絕活都是拿性命在拚的啊。“元寶殼子”是京劇武生戲裏著名的一種摔倒方法,很多觀眾就是為了看這個來的。
我很慶幸我和衛苒不是唱京劇的,更不是唱武生的。可是我們小時候學戲也是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罵啊?往事如煙。早已經不再願意想起了。
“那以後怎麼樣了?”衛苒問。
“以後就是讓這個女兒呂美玉登台了啊,後來憑著她端莊豔麗的容貌就唱紅了啊。但是包銀很少,多虧蓋叫天和麒麟童那些叔叔伯伯逢年過節的救濟他們,才活過來的。還有著名的男旦,馮子和、賈壁雲,都給他們送過錢。大家都是惺惺相惜。就像你當年搭救黎老板一樣,我也是很理解你的。也更加敬重你的人品才貌。”梓楓說著,把手蓋在我手上。我紅了臉。但是心裏暖暖的。
梓楓喜愛我,不是隻是因為我的年輕、貌美。他還喜愛我的性格、人品、才學。這才是能夠相伴一生的喜愛啊。
“後來,黃老板看上呂美玉,要她做小老婆。把她捧的更紅了。他還讓上海華成煙草公司出品的美麗牌香煙,在包裝殼上印上呂美玉的照片呢。”
啊,原來美麗牌香煙殼上那個梳著三頭髻,戴著鑽石發卡,嘴裏叼著一根煙的美女是真人啊!就是這個呂美玉!我那天和馮雨陽他們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個巨大的香煙廣告牌子了。
“那她真的給黃老板做了小妾?”
“沒有。呂美玉看不上他這個老頭子,又是麻子臉的大亨,嫁給了房地產的大富商魏延榮,給他做了小妾。走了。”
“啊,怪不得他願意讓姐姐登台呢。”衛苒說。
“所以呀,登台可以,可以一定要小心這個黃老板,可不要讓你姐姐吃虧。”
我明白了。不由替姐姐擔心起來。
晚上,回到房間,衛苒幫我脫衣服洗澡。
“聽說頭一次登台,姐姐要你和她搭伴唱《玉堂春》?”他問。
“嗯。”
“你去可是去,可是隻許這一回,以後讓戲園子找別人搭戲。你還上學呢。你沒聽林哥說嗎?唱武生還有死在台上的呢。做戲子做藝人多不易啊。咱們好容易熬出了頭,用不著去唱戲了。咱們好好讀書,吃口安心茶飯多好啊。我已經不唱戲了,也不讓你再去唱戲。”他給我擦著背,一邊告訴我。
“好,我知道了。不會讓你再擔驚受怕了。”我拉過他,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嗯。”他紅著臉,靠在我懷裏,手輕輕撫摸我的大腿。
我們互相深情的看著,擁吻在一起。我細細的品嚐著衛苒丁香的小舌,總也吃不夠。他在我懷裏哼哼著,顫抖著,貼的我更緊了。
三天後,我和姐姐在共舞台登台了。馮雨陽早得到消息,晚上就來捧場。盛曉鷗也來了。衛苒、大力哥、英子、幹娘都坐在靠左邊的位子上。
馮雨陽和盛曉鷗是第一次看見我唱戲,看見我的戲裝樣子,激動的簡直要哭了。一直喝彩叫好。還送了大花籃。
戲當然是唱紅了。觀眾聽慣了京戲,聽越劇真是別開生麵。
下了戲,馮雨陽和盛曉鷗爭著跑到後台來看我。盛曉鷗竟然還把我抱住了。
“哎呀呀,無雙,原來你竟然是名伶,真是太好了。唱的真好,真是啊,你——你真是太漂亮了,太美了。”盛曉鷗幾乎是語無倫次了。
馮雨陽沒有她那麼誇張,可是一雙眼睛看著我,甜膩愛慕的眼神簡直要把我吃掉。
我趕緊卸了妝,脫了戲服。
“我早年雖然是名伶,但是已經多年不唱了。所以也沒有和你們說起過。我這回是為了姐姐,她頭一次登台,我怎麼能不幫忙呢?以後不會再唱了。你們二位想聽戲也是不可能了。真是對不住了。”我說。
“啊,是嗎,那真遺憾。但是你美麗的樣子已經永遠印刻在了我的心裏。”盛曉鷗羞答答的看著我說。
我一陣惡寒。趕緊躲開她,走到馮雨陽身邊。他立刻高興的把我的手握住了。
姐姐的戲唱紅了,我總算是放了心。
以後的日子,太太平平的過著。黃老板也看了她的戲,見了她的人,非常滿意。大力宣傳姐姐。不但在報紙上登照片,還發布了唱片。包銀每個月都有3000大洋。姐姐很高興,衣服越來越時髦,她終於又找到了當年名伶的感覺了。
那個黃老板經常來戲園子看姐姐唱戲,我有一回也終於是看見了這位上海灘大亨的真容。然而讓我大失所望的是,他遠遠沒有當年袁少爺那樣年輕,更沒有他那份文雅飄逸的風姿,談吐更是沒有。不但是個老頭子,而且臃腫矮胖,外加還是一臉麻子。
我和衛苒自從看見他一次,再也不肯去共舞台看戲了。
林梓楓當然更不讓我們去了。
我們平時的娛樂,還是去看看電影,或者去國際飯店吃吃西餐,到百樂門去跳跳舞。
我們都憧憬著美好的日子,就這樣平安富足的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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