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墓園,來的是沐尹潔,手裏抱著兩束白菊。
今天是沐圳良的忌日,沐尹潔回沐家一趟碰巧聽到祖母談及,今日在這裏碰到情天她們是早已預料到。
最後一場冷空氣過去之後,已經是真正的開春,沐尹潔難得穿了一身素淨的顏色,黑色的裙褲配著米色的一字領套頭針織衫,頭發剪到鎖骨的位置,跟當初情天去剪的長度有點像,微微內扣的弧度,比原本的波浪卷顯得氣勢收斂了幾分,沒有那麼張揚。
戴著一副黑色墨鏡遮掩了半張臉,看不太清臉色。
經過身邊時,沐尹潔喚了周齡一聲“嬸嬸”,終歸是一家人,沐尹潔先開口打招呼,周齡點頭應了。
情天沉靜站在沐圳良墓碑前,看著上麵的黑白相片,叔叔不是個愛拍照的人,所用的照片上黑發微笑,是幾年前的存照。
沐尹潔過來,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菊,蹲了一會,又走去祖父的墓前,放下懷中另一束。
此情此景,與以往的她截然不同。
以前每年沐家清明掃墓或是有什麼對去世的人的祭拜活動,沐尹潔幾乎從不出現,大多時候是因為她人在外地不回來,即便在,她也不太喜歡參與這樣的事情,總以自己有另外的信仰為由。
沐圳良生前就對沐尹潔這樣頗不認同,每年清明祭拜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任何一個教派先祖,那隻是懷念自家過世親人的一個時刻,不應該分得像是清規戒律一般。
情天認同叔叔的看法,不管人有什麼樣不同的信仰,依然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裏。
然而後來漸漸,就不再有人提此事,現在,沐尹潔自己倒是來了。
她蹲在祖父沐保泓老先生的墓碑前,不知是什麼神色心情,情天無心去管,這邊,周齡張羅好之後,讓沐箐箐跟父親說說話,說說自己最近的學習生活。
沐箐箐對著墓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情天突然憶起一年前那日,叔叔最後的告別儀式上,沐箐箐趴在棺木旁神色平靜跟躺著像是睡著的父親說話,拉都拉不走。
不是每一個人的感情都喜歡外露,沐家的孩子或許身處這個環境中長大,學得尤甚。
微風吹久了仍是有些涼意,看望一番,就要離開。
情天轉身的時候,被身後聲音喚住,轉回頭,沐尹潔已經從祖父墓碑前起了身,麵對著她。
摘下墨鏡的她,這樣相對望,顯得氣色不太好,畢竟早前涉毒又被拘留的事情對她造成了影響。
情天轉回身,看到沐箐箐周齡也停步等她,她說:“嬸嬸菁菁你們先出去,我一會就來。”
今天依然是餘力開車,車子停在下麵,餘力站在不遠處一個小坡上抽煙等著。
看到周齡跟沐箐箐往下走,情天卻留在原地,而且那裏還有個沐尹潔,餘力夾著煙的手指微緊,目光緊盯著。
在他看來,沐尹潔就是個安全隱患,但情天沒有給眼色,他就先不過去,看看情況吧。
周齡跟沐箐箐經過身邊時,餘力客氣說:“兩位請先到車上等一會。”
……
情天被沐尹潔喚住,一時卻靜默無言。
今天到底是真的有心來看望去世的人,還是另有目的,她也不想管。
沐尹潔走到跟前,開口問:“我媽的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沒有。”
情天回答得平靜而果決。
沐尹潔看著眼前人,從拘留所出來至今已經過去很多天,這是她第一次找沐情天說這個事,也想起早前自己求父親幫忙的時候,他說這時候幫母親就是害了她,或許隻會讓藺君尚更不會善罷甘休。
人或許真的要曆經足夠的恐懼,才會感受被逼到絕路的心境,對於那一周的拘留生活,她這輩子都不能忘,藺君尚的人將她弄出來,她卻是真的從此怕了他。
或許沐益誠說的沒錯,但因為自己被拘留過,深知裏麵的可怕,想到白慧若真的被判刑坐牢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畢竟那個人是她的母親。
“我知道,以前我們之間多有不和,我也確實對你做過不好的事,但能不能網開一麵,她已經人到中年,牢獄那樣的地方,太可怕了。”
如果說從小到大,這個堂姐對自己的態度都是高高在上,那麼眼前此刻,是她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好好說話。
情天平靜看著她:“你的這些感悟,是來自於那一周的體驗?”
提及那一周被拘留的日子,沐尹潔臉色白了幾分,後來那夜發生的事情,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
“如果當初你沒有進去,今時今日的你會不會這樣平靜與人說話?不,你會依然是那個驕傲高傲的大小姐,看不上身邊的人。”
“設身處地想一想,若今天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你會不會原諒我的家人?惡毒至傷害別人的性命,我沒有那麼大度去原諒,更何況,她自首的重要原因來自於你。”
“你該做的不是替她求情,而是從今往後過好自己,也算不辜負她這樣為你。其餘,免談。”
情天說完轉身走,沐尹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情天側眸,看著握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突然想起小時候。
幼時,她也曾試著與這個堂姐交好,想要一起玩,隻是真心早就被其一次次的栽贓陷害踐踏得一絲不剩。
不遠處餘力看到,扔了手中煙立馬就朝這邊走來。
沐尹潔紅了眼眶,握著她手臂不放,情天說的她無法辯駁,隻是仍是試圖做最後的努力。視線裏看到有人走近,抬頭看去,情天順勢撥開她的手,邁步走了。
“太太,沒事吧?”
餘力關切問,繼而望向身後幾步遠的沐尹潔,目光帶著警告的意味。
情天搖搖頭,“沒事,有點冷,走吧。”
她先往台階下去,餘力冷臉再看了沐尹潔一眼,轉身快步跟上。
沐家墓園,獨剩沐尹潔一個人。
曾經沐家眾人一起的時候她不曾來,現如今人人都走了,獨剩她一個在這裏。
她無力地走回祖父的墓碑前,想起最近身上所有的遭遇,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