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阮一動不動,眼皮不眨,蔣承霖徑自走到她身旁,眺望看海。
他不說話,臉上看不出情緒,付阮卻受不了這股令人心懸的沉默,不多時,她主動道:“你怎麼來了?”
她不是故意不冷不熱,隻是心裏說不出的忐忑。
蔣承霖不看她,像是特意過來看海的,目不斜視,他不答反問:“你說呢?”
付阮拎著酒瓶看海,“有話直說。”
蔣承霖:“說別人之前,是不是要先以身作則。”
風同時吹亂兩人頭發,付阮心裏咯噔一沉,頓了幾秒,出聲道:“沒什麼好說的。”
蔣承霖半晌沒出聲,付阮幾乎不敢用餘光去看他臉色,她每一秒都在煎熬,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把蔣承霖越推越遠。
良久,蔣承霖開口,聲音低沉:“你打算怎麼處理宋正僑?”
為了掩飾緊張,付阮仰頭喝了口酒,隨口道:“這事你不用管。”
蔣承霖:“怕我擔心,還是怕我上心?”
付阮眉心微蹙,已經聽出蔣承霖話裏隱含的怒意,她沒問他什麼意思,而是說:“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何必多此一舉?”
蔣承霖:“如果伯父問你,你也會叫他別管嗎?”
付阮:“他根本不會問。”
蔣承霖:“在你心裏,他永遠是最懂你的那個人。”
他聲音平淡無瀾,付阮驟然心如刀絞,不是,不是這樣…
唇瓣緊抿,付阮強壓下衝口欲出的否認,淡淡道:“不然呢?”
話一出口,付阮腦中熟悉的聲音,大聲罵道,混蛋。是她自己的聲音。
付阮不是不知道蔣承霖要什麼,她非但不給,給的還都是傷人的話。
蔣承霖沉默良久:“……行,不聊這個,你沒有其他想跟我說的嗎?”
付阮立刻就想到付兆深,蔣承霖在給她明示,讓她自己說,付阮停頓片刻,故意言語不悅:“我真的很討厭你跟我說話的態度,看似不緊不慢,實際明知故問,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彎彎繞繞你不累嗎?”
付阮說完,心都空了一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人,她都不是壞,是惡。
蔣承霖就站在付阮身旁,但兩人沒像平常一樣緊挨著,而是隔了半隻手臂的距離,這段微妙的距離,付阮打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蔣承霖雖然來了,但他並不想跟她親近。
如果隻是因為付長康,蔣承霖不會這樣,他知道她下午見了誰,他在懷疑,甚至…不想靠近。
付阮第一次傷心大過憤怒,蔣承霖不是第一次誤會她,可從前她不會傷心,隻想一把將桌子掀了,但現在,她要用盡全力才能做到麵不改色。
哪怕付阮說了這麼難聽的話,蔣承霖還是沒有正眼看她,他看著前方越來越濃的黑色,聲音冷淡:“你跟付兆深八年沒見,有很多話要聊吧?”
付阮揪緊的心噗通一沉,日了狗了,她又沒有劈腿,蔣承霖夠他丫陰陽怪氣的。
臉一瞬就紅了,付阮差點就想為了清白,脫口大罵,可話到嘴邊……她生生忍住了。
如今擺在眼前的,不是保麵子還是保秘密,而是保自己,還是保蔣承霖。有些人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可以跟壞人同歸於盡,但是沒道理拖好人一起下水。
腦中清晰的聲音在說:【就現在,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踢蔣承霖出局】
可心裏沒有人說話,隻有一雙死命拽著蔣承霖,不肯鬆開的手,她舍不得。
半天沒等到付阮回應,蔣承霖第一次側頭向左,看向付阮:“你不想聊親情,我們就不聊,付兆深算什麼?他也不能聊?”
付阮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目不斜視地回:“有些人就是不想跟別人聊。”
這短短的十幾個字裏,平均每三個字就是一個爆炸點,果然,蔣承霖盯著她的側臉,懷疑的口吻:“別人?”
付阮沒有呼吸。
蔣承霖一眨不眨:“付兆深是有些人,我是別人?”
付阮一直以為自己忍痛力極強,可破防就在一刹那,她咻得側過頭,想也不想的說:“我跟他在一起多久,跟你在一起才多久?”
她故意說完才敢細看蔣承霖的臉,蔣承霖原本還帶著怒意的麵孔,頃刻間就卸了所有力道,連氣都散了,隻剩下茫然和無措。
付阮的心跟著蔣承霖的怒意,一起消失不見,她以為蔣承霖會發很大的脾氣,可他隻是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了她足足十幾秒鍾,而後毫無預兆的別開視線,轉身離開。
他連一句埋怨的話都沒留下。
付阮還維持著側頭的動作,十秒,半分鍾…她緩緩將頭擺正,遠處的海水跟天接在一起,鋪天蓋地的黑,像是一個巨人在張開雙臂,向她敞開懷抱,歡迎又挑釁。
付阮在心中歇斯底裏:【來啊!都他媽的過來!誰慫誰孫子!】
眼淚直接從眼眶墜出,付阮沒有知覺,她是後來感覺到風吹在臉上,格外的冰涼,這才發現,原來是眼淚的緣故。
蔣承霖走了,被她氣走的,嚴格來說都不是氣走,而是惡心走,下午付兆深的提議有多離譜,她自己聽了都恨不能自殘,更別說蔣承霖。
走了好,走了清淨,付家是個深不見底的大染缸,每個人從裏麵過一遭,出來都是形形色色,黑未必是黑,白也未必是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達到的目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欺瞞,嘴裏又都說著愛。
到底什麼是愛?
滾熱的眼淚奪眶而出,付阮被風吹的睜不開眼睛,索性閉上,付長毅愛阮心潔,所以從不告訴她生意和外麵的事;阮心潔愛付阮,所以隻叫她誰也別信,卻從不跟她說具體不信誰。
他們都在竭盡所能的護愛人周全,可是到頭來,她依舊什麼都沒有,隻要被攪進付家這灘爛泥,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以前都是別人保護她,這一次,付阮有她想保護的人。
在甲板上站到雙腿發木,付阮慢慢屈膝,原地坐下去,海上風浪大,她身上早就涼透了,可是不想進去,裏麵不是家,她也不敢回家,因為回家也是一個人。
酒瓶被付阮放在一旁,她恨極了這種喝不醉的體質,連逃避都逃不了,隻能這麼眼睜睜的幹挺著,像是天生抗麻藥的人刮骨療傷。
身後沒有任何腳步聲,隻是有件外套突然披在付阮身上,付阮沒力氣回頭,也不想知道是誰,隨口道:“沒事,我自己待會。”
“站都站不住,嘴還是硬的,你就應該用腿說話,用嘴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