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小喬昏迷後

(此章為沈家霖視角)

孫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離小喬被推進去過去了還不到四十分鍾,他直接叫住我:“沈家霖,跟我來一下。”

我心裏咯噔一下,站起來的時候腿一軟,差點摔到地上。好不容易穩住身體,跟著孫醫生就過去了。

孫醫生帶著我進到一個房間,吩咐裏麵的護士準備抽血,我瞬間反應過來,邊脫外套邊問他:“小喬怎麼樣了?”

“你別緊張,”孫醫生戴上醫用手套,指指一旁的凳子示意我坐下,“目前還沒什麼事,他血型特殊,抽點你的血備著,你是AH陰性O型血嗎?有無病史?肝炎?性病?艾滋病?是否吸毒?”

“是,我的血小喬能用,沒病,什麼病都沒有,你放心抽。”我把袖子卷高,手臂放在桌子上的一次性墊子上。

備好工具,孫醫生在我手肘內側摸血管,邊問我:“你的底線是多少?400?600?800?”

“你別管我,盡管抽,我身體好,吃得消。”

“那不行,我要是把你抽幹了,他出來了還不把我罵死,”孫醫生拿著針利落地紮進我的靜脈,“先600吧,不夠再來。”

“多抽點,真的沒事。”我急道。

孫醫生白我一眼,“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能看著他出事?”

我沒再說什麼,靜靜地看著鮮紅的血液從我的身體裏流進儲血袋。

快抽完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喊聲:“孫醫生,備血!快!”

孫醫生騰地一下站起來,衝門外護士大吼:“怎麼回事?”

護士身上手上沾滿了血,急道:“胎盤剝離到一半的時候大出血,病人血壓下降心率異常,裏麵血袋已經接上了,梅西教授怕不夠用,讓你趕緊送血進去。”

大出血,大出血……這三個字在我耳邊炸響,把我整個人都炸懵了,我的手在發抖,嘴唇也在發抖,牙齒不受控製地發出咯咯聲,孫醫生後麵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隻看到他手忙腳亂地給我拔了針,抱著血袋衝了出去。

我撐著桌子想站起來,旁邊的小護士卻把我按住了,我呆呆地看著她,聽見她說:“你先在這兒休息,我給你倒點糖水緩一緩,孫醫生剛剛交代了,要是血不夠,還需要再抽你的,你可得挺住了。”

小護士轉身給我倒水去了,我全身繃緊,低頭看著手臂上的針孔處滲出血跡,漸漸地,眼前被一片血紅籠罩,我想起那年,小喬也是這麼不聲不響地躺在異國簡陋的手術室裏,生命垂危之際,是我的血救了他,如今,我隻希望我能夠再救他一次,哪怕被抽光也在所不惜。

等待的時候漫長而遙遠,我閉上眼睛,艱難地度過這輩子最煎熬的兩個小時。

我的母親在手術的第二個小時來到醫院,她找到我,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母親拉起我的手臂讓我跟她回家,我全身沒有一點力氣,猶如一灘爛泥癱在椅子裏,她拉不動我,氣急之下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轉身就走。那一巴掌甩在我的左耳,我卻感受不到丁點疼痛,隻是麻木地盯著手術室的大門。

耳邊聲音越來越遙遠,等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的時候,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幻境中。

梅西教授和史蒂夫教授一前一後地走出來,我下意識站起來,看到梅西教授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梅西教授衝我擺擺手,我連忙甩了甩頭,這才聽清了。

梅西教授說:“你們的孩子很漂亮,以後一定是個帥氣的小夥子。”

我不在乎他漂不漂亮,更不在乎他是小夥子還是小姑娘,我隻想知道我的小喬在哪裏。

“小喬呢?”我聽見自己問。

梅西教授麵色沉重地告訴我:“因為缺血時間過長,導致喬的大腦供氧不足,腦組織有些輕微損傷,現在還不能判斷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我的大腦轟的一下,世界仿佛顛倒過來,我動了動嘴唇,聲音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他會成為……植物人?”

“很抱歉,”梅西教授說,“但是請你放心,一定會有奇跡發生的。”

門再次打開,護士推著一個小床出來,“沈先生,寶寶很健康,是個男孩,你看看吧。”

我把視線移向小床上的小人,芋頭大的腦袋,小臉紅紅的,皺皺的,說實話,一點都不漂亮,我也看不出他長得像誰,但就是這麼一個小東西,讓小喬至今還躺在手術台上醒不過來,我突然就有點恨他,更恨我自己。

我不想再看到他,我捂住臉用力咳了幾聲,咽下即將衝出眼眶的眼淚,哽聲問道:“我能看看他嗎?”

梅西教授帶著我穿過手術室旁邊的走廊,從內部通道進入ICU,換上防菌服後,他帶著我來到一間牆上按著巨型玻璃的房間,小喬就躺在裏麵。

病床上的小喬很安靜,自從懷孕以來,我從沒見他睡得這麼安逸過,看著他,仿佛全世界都靜了下來,我撫摸著他因全麻而有些扭曲的臉,心裏的疼痛尖銳而徹骨。

手術後的二十四個小時,小喬被移到了普通病房。之後,我為小棒子找了一個全職月嫂,公司的事情也暫時下放,我每天會花好幾個小時坐在病房裏,坐在小喬的病床邊看著他。

有時候,我會抱著小棒子一起坐在旁邊看著他,小棒子和小喬一樣,很活潑,又很懂事,坐在病床邊的時候從來不哭,一回到家卻又哭個不停,我想他應該是想念小喬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周以後,兩位教授回國,小喬卻還是沒有一點蘇醒的跡象,我依舊每日白天來醫院陪他,晚上再回家,因為我不放心小棒子。

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直到第三個星期的星期五,早上天還沒亮,我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小喬醒了。

掛上電話後,我失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然後穿上衣服抱起還沒睡醒的孩子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