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往殿上走來,六長老傳音道:“少主,多謝你手下留情,否則老朽就要出醜了,不知這一招名叫什麼?”
方劍明傳音道:“這一招就叫‘握手言和’。與人對敵,若不是生死相搏,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倘若大家都能做到這一點,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殺戮了。”
六長老呆了一呆,想不到方劍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突然向方劍明躬身一拜,道:“少主,老朽先前為難少主,頗為不該,請少主恕罪。”
方劍明忙將他扶起,道:“前輩為仙人穀著想,乃天經地義之事,晚輩豈能怪你,快快請起,晚輩受之不起。”
眾人在殿上看見二人這般行為,都有些詫異。六長老向來不服人,怎麼會突然對方劍明下拜,就算他輸在了方劍明手上,以他長老之尊,也犯不著行如此大的禮啊。
兩人到了殿上,六長老大聲道:“少主武功之強,直追文大俠,少主之人品,更是天下少有。我方宏基現在對少主是心服口服,各位護法,你們之中,還有誰覺得少主沒有能力收義子?”
眾護法聽了,齊聲道:“我等沒有異議。”
六長老道:“好,那就讓我們祝賀少主得收義子。”
眾護法躬身道:“祝少主得收義子。”聲音之響亮,不亞於萬鼓齊擂。
眾人回到殿中,各按位置坐下,李俊生又向方劍明行了一遍大禮,方劍明將短簫交到他手中,正式收他為義子。從此以後,無人敢有異言,均把李俊生當作小少主看待。李自清夫婦以子為貴,穀中弟子對他們夫婦是彬彬有禮,禮遇非常。
此事搞定之後,穀主趁熱打鐵,當場宣布了方劍明和白依人的訂婚之事,眾人在兩人出場的時候,業已看出兩人分明就是一對,當下,眾人齊聲祝福,大殿之上一片歡笑之聲,其樂融融。
當晚,方劍明就在太平宮中睡下,這太平宮乃穀主權力的象征,住的都是女人,破天荒的住了一個男子,也算是打破了仙人穀的一大規矩。
翌日,方劍明剛吃過早餐,穀主便攜著白依人來看他,三人說了一些閑話,穀主說要帶二人去一個地方,兩人聽她語氣嚴肅,沒有問,默默的跟在她的身邊,隨她一起走向了太平宮後的山上。
通往後山有一條小路,三人走了一會,方劍明回頭看去,卻再也看不見太平宮,又走了半會,忽聞泉水叮咚和鳥兒鳴叫聲,方劍明和白依人心裏驚訝,一路行來,盡是長草和不知名的樹枝,想不到這山中竟是別有洞天。
前行百步,一條山泉從山中流出,蜿蜒流淌,無數的山鳥落在泉邊,歡快的戲水,見了三人,也不知道害怕,有幾隻更是大膽異常,向三人飛了過來。
穀主臉上露出一種難得的輕鬆微笑,張開雙掌,那幾隻山鳥飛落在她的掌上,模樣親昵的叫著。
“外婆,這些鳥是你老養的嗎?”方劍明詫異的問道。
穀主笑道:“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你對它好,它便會對你好,它們雖非我養,但我常常來此,它們便和外婆交上了朋友。”
隻見她輕輕的向掌上的山鳥吹了一口氣,幾隻山鳥雙腳直立,翩翩起舞。
兩人見了,驚喜不已,白依人拍手笑道:“它們真是可愛。”聽了她的讚美,幾隻山鳥跳得更歡。
穀主逗了一會山鳥,才讓它們飛去。三人行不到百步,前麵出現一間小屋,屋前站著兩個中年女人,見三人來到,躬身行禮,穀主為他們介紹,原來這兩個中年女人也是護法,昨晚的宴會並沒有參加,看她們住在這裏,可見是守著什麼。
穀主與兩位護法交談了幾句,便帶著方劍明和白依人繼續前行,走了半響,方劍明和白依人隻覺四周有什麼東西跟著他們一起移動,定睛看去時,隱隱看到薄薄的霧氣,越往裏走,霧氣越清晰。不久,兩人透過霧氣望去,隻見遠處有一個極大的山洞,洞口霧氣繚繞,恍如神仙福地。
“外婆,這……這莫非就是仙人洞?”方劍明驚奇的問道。
穀主望了他一眼,道:“是誰告訴你的?”
方劍明道:“是方阿姨告訴我的,她說這仙人洞中能治百病。”
穀主道:“不錯,這就是仙人洞。”頓了一頓,苦笑道:“瀅瀅把仙人洞的事都給你說了,可見她對你是極為的愛護,幸虧我及時派人去救他,不然,我們祖孫之間的隔閡恐怕會越拉越大。”
方劍明聽了,頗覺心酸,道:“外婆,我第一眼看到方阿姨的時候,就覺得她很親近,這種感覺我不明白來自何處,或許是因為我們體內都流著仙人穀先祖的血。”
穀主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們來這裏嗎?”
兩人道:“不知。”
穀主道:“我今天帶你們來這裏,是想讓你們看看我們仙人穀曆代穀主的苦難。”指著仙人洞,聲音憂傷而又感慨的道:“從這個‘仙人洞’中,曆代穀主獲得了無上的權力,卻因此失去了作為女人所需要的情感。它既是曆代穀主的誕生地,也是曆代穀主的葬身所,延續到外婆這一代,這種苦難注定是結束了。你母親的出走,本身就是一種對仙人洞的背叛,對苦難的抗爭,誰也想不到晴兒那麼溫和的人竟是一個擁有巨大力量的人。你的到來,恰恰說明了你母親的成功,然而,任何成功都是有代價的,倘非她過早的離去,我們仙人穀上下也不會強烈的意識到這種苦難。”說到這裏,眼角濕潤,用一種又愛又恨的目光看著仙人洞,長歎一聲,道:“這一切都將成為往事,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提它,今後我們就不必提它了。”
方劍明和白依人默默的聽著,雖然沒有親曆過那種苦難,卻能感受到穀主語氣中的分量有多重。
穀主破顏一笑,拉起二人往回走。仙人洞中的精氣能讓女人懷孕,可以說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但有時候神奇的地方恰恰也是最肮髒的地方,這正像世間有白與黑的存在一樣,白者說“道高一尺”、“邪不勝正”,黑者卻說“魔高一丈”,“邪氣橫生”。
三人往回走了一會,忽然傳來一種怪異的叫聲,那叫聲就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陰森可怕,充滿了怨恨。
方劍明聽得麵色一變,道:“外婆,這是什麼人?”
穀主往南麵投去一眼,淡淡的道:“沒事。”
方劍明卻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走了幾步,那種叫聲又傳來,白依人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恐懼的叫聲,走到穀主身邊,穀主緊握她的手。
方劍明皺眉道:“外婆,這附近是不是關著什麼人?”
穀主見他執意要知道底細,道:“孩子,外婆知道你心腸好,但這個人不能放。”
方劍明道:“為什麼?”
穀主道:“這人犯下了比謀反更要嚴重的罪過。”
兩人心頭大驚,是什麼罪竟比謀反更要嚴重?
“孩子,你來太平宮的路上,是不是曾和綠衣前去幫助過四長老他們?”
“是的,那山洞裏究竟有什麼?古裏古怪的,據外孫看來,它似乎比仙人洞更神秘、更可怕。”
穀主道:“孩子,以後你最好離哪個山洞遠一些,它既是我們仙人穀的一大麻煩,又是我們的龍脈所在。許多年前,外婆遠還沒有出世,這個被關在這裏的人習武成狂,走火入魔之際,要闖入哪個山洞中,此人與山洞中的霧氣鬥了三天三夜,給整個仙人穀帶來嚴重的危難,穀中聯合眾人的力量才把他製服,不然的話,他沒有闖進洞去,我們仙人穀就要毀於一旦。此人犯下這等罪過,本該處死,奈何他練成了不死之身,誰也殺不了他,隻好把他關在這裏,用陣法和八條特製的藤條捆在裏麵,每當他不痛快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叫聲,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兩人聽得心驚膽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個人的武功未免太恐怖了,若讓他出來,仙人穀豈不是災難臨頭?方劍明再也不敢想。
走了一會,到了小屋前,兩個護法親手做好了飯菜,五人就在屋前的院中吃了。用餐的時候,方劍明向穀主問起了空大師之事。穀主沒有瞞他,將她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不過,她知道的也並非全部,因為當時她還沒有出世,她所說的是從上一代穀主和了空大師哪裏聽來的。
了空大師一百五十年為追受傷的殺神,到了桃花源外,他早已聽說桃花源的凶名,見這裏景色優美,不像傳說中得那樣可怕,以為殺神躲在裏麵療傷(他不知道殺神被他打成重傷,心中害怕得緊,不顧自身的傷勢,一路狂奔南下,又怎會找地方療傷),帶著眾僧進入桃花源。這一進,頓時成了武林中的一百多年來的一大謎團,在桃花源中,他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險,最後就隻剩下了空一人,他闖過桃花源時,人已經是精疲力盡,若非穀中農夫救治,他也活不長。
了空發現了“仙人穀”這麼一個世外桃源,固然驚喜,但因此而讓眾僧喪命於桃花源中,他深感內疚。仙人穀的人不讓他出去,他也無力出去,隻好在穀中居住下來。穀中條件優越,按理來說,他活到現在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總被心魔所困,八十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去世前,正好趕上方瀅瀅這一代人出穀,他叫了方白羽和方瀅瀅到他的住處,也不知道跟他們說了什麼,三天後,一代宗師圓寂。
方劍明聽後,問道:“外婆,你老也不知道大師與方阿姨兩人說了什麼嗎?”
穀主點點頭,道:“我確實不知,這得要問他們兩個才行,不過,可以推斷得出,了空大師想讓方白羽把阿難劍穀去。”
方劍明想起“阿難劍”和“魔陽劍”同歸於盡,不勝感慨。這把神兵利器“生於”冷家,傳承了數百年,維護的是武林正道,到最後,又傳到了冷家人手中,終“死於”冷暮雲之手,期間的悲苦,又有多少人知曉?了空大師以自己的“死”結束了阿難劍的傳承,冷暮雲則在阿難劍被毀的刹那自廢武功。一把出世就見血的寶劍,留給後人的大概隻有它的神奇,人們往往會忘掉使劍的人。
“外婆,青風和青雲兩位前輩曾在武林中行走十數年,為什麼他們能夠回穀中呢?”方劍明問道。
“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超過時限,凡是超過十五年的,都不可能再回穀,像他們這種出了穀而又在時限之前回來的,都要幹足二十年的農活才能解放。”穀主說到這裏,笑道:“你別看他們隻是眾多護法中的兩個,若真的生死相搏,眾護法誰也不是他們的對手,畢竟他們曾到武林中曆練過,其他護法的武功僅僅是在彼此切磋中增進而已。你或許還不知道,世上確實有歐陽兄弟這兩個人。”
方劍明驚奇的道:“既然真有這對兄弟,兩位前輩為何要假他們的名呢?”
穀主一字一句的道:“因為友情。”卻沒有說下去。
方劍明怔了一怔,忽然明白了“友情”這兩個字在方青雲和方青風兩人身上的重量。真的歐陽兄弟或許死了,或許癱瘓了,但不管怎麼樣,他們的朋友用他們的名字在武林中闖出了極響的名號,幹了不少俠義之事,武林中人記住了歐陽兄弟,卻不知道背後的真相,這本身就是一種可貴的“義”,而支撐這個“義”的卻是“友情”。
白依人輕輕的念道:“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抬頭看了一眼方劍明,見“愛郎”臉上一片懷想,知他正在想他的朋友們,她不明白男人之間的友情有多大,但她知道男人之間的友情是頑固的,一個女人永遠不要去幹涉男人的友情,要麼閉嘴,要麼支持,而白依人選擇了後者,隻聽她緩緩的道:“劍明哥哥,你一定是在想華大哥了吧。”
方劍明心裏一震,道:“不知他現在的身體怎麼樣?是否服下了瓶子裏的血。”
白依人道:“劍明哥哥,華大哥吉人天相,老天會保佑他的。”
方劍明道:“華大哥的武功舉世無雙,沒有人可以要他的命,毒藥也不可能,可是,他傷的是心,這個世上還有人能救他的話,大概也隻有楊大姐了。”他越想越心急,忽然覺得自己要辦的事還很多,若不是因為這裏有他關愛的人,他早已插上翅膀飛出去了。
穀主看出他的心思,站起身來,道:“孩子,外婆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想出去,外婆不會攔你,時候還早,我帶你們兩個到村子裏走走,明天一早,外婆就送你出去。”
方劍明又驚又喜,起身道:“外婆,依人,我隻要辦完了外麵的事,就會來仙人穀看望你們。”
白依人有些傷感,道:“劍明哥哥,你見了龍姐姐和依怡姐她們,別忘了代我問好。”
方劍明點頭道:“我不會忘的。”
太平宮處於仙人穀最裏端,中間部分是長老和護法等人的住所,最外麵才是穀中子弟的村子,方劍明所住的屋子,位於穀中的一個山坡上,因為地形的原因,隻可以看到村子。從太平宮到村子,普通人走得話,大概要花一個多時辰,但三人隻花了半個時辰,一路上,當然會遇到路人,其間的禮節,略過不提。
到了村外,農夫總管聞訊迎出,村中子弟聽說穀主攜少主、少主夫人來看望大家,人人夾道相迎。農夫總管帶著四個農夫向方、白兩人介紹村中情況。
熱鬧一直持續到黃昏,在農夫總管家裏吃過晚飯,方劍明便去與白眉神君和李自清一家告別,白眉神君送他出門的時候,要他帶個口信給天都聖人,說他和惠塵師太一切安好,不要擔心。李俊生聽說他要走,撅起了小嘴,他花了半個時辰教他吹簫,這孩子果然靈通,片刻就入了門道。
忙到半夜,他才趕回住處,芊芊和燕燕得知他明天就要走,雙眼哭得紅腫,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把兩女逗得破涕為笑。
翌日,芊芊和燕燕為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吃著噴香的東西,他當真有些舍不得離開這裏。背上天蟬刀,把藍潮簫放入懷中,裝束完畢,兩女送他出門,山下早有方青風和方青雲等待著,方劍明不見穀主和白依人,問道:“我外婆和依人妹妹呢,她們不來送我了嗎?”
方青風道:“少主離穀,穀主和少夫人本該相送,但她們生怕離別給少主增添憂傷,才沒有來。”遞給方劍明一根綢帶,道:“這是少夫人讓我交給少主的。”
方劍明接過來,看著這根結有蝴蝶的綢帶,眼眶一紅,眼角濕潤,忍住沒有落淚,默默的將綢帶係在藍潮簫上。
“少主,請隨我兄弟來。”
方家兄弟帶著他往外走去,所走竟不是通過村子的那條路,三人轉來轉去,地勢越來越陡峭,有些地方,需要施展輕功,才能越過。
最後,來到了一間屋子外,方家兄弟躬身道:“少主,我們隻能送到這裏,接下來的路,就靠你了。”
方劍明向屋子的大門看去,道:“是從這個屋子出去嗎?”
方家兄弟點頭,沒有說話。
方劍明向兩人一抱拳,走上去,伸手推門,誰料那門竟像是上了閂般牢固,他運起內力,再次推門,大門應聲而開,他大步邁進了屋內,身子剛進去,大門突然緊緊的關閉,四周一團漆黑。
無邊的黑暗,擋不住他出去的心,他運起內力,雙目閃動,猶如電光,依稀見得有路通往黑暗深處,他在黑暗中走了多時,仍舊見不到半點陽光,奇怪的是,呼吸並沒有任何不適。
倏地,黑暗中一道恐怖的掌力朝他湧來,他不清楚四周都是些什麼,不敢亂閃,出掌相迎,兩股強大的掌力相撞,隻聽“轟”的一聲巨響,方劍明隻覺這人內力充沛異常,心頭驚駭,左掌護在胸前,沉聲道:“請問是哪位前輩?”
前方突然亮起兩道宛如金光的東西,方劍明嚇了一跳,暗道:“我的老天啊,這人的眼神竟比穀中長老的眼神還要犀利。”
那人距離方劍明大約有十五丈,聽了方劍明的問話,陡然發出一聲蒼老的冷笑,緩緩道:“你是第一個闖進來的人,你放心,我們不會殺你的,頂多把你打得半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