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最終解釋權

晚餐是要涼了。

唐念感覺自己也要涼了。

視線餘光可以看到倒在不遠處地板上的那雙腳,穿著黑色的工裝束腳褲,機能皮鞋,上麵濺上了紅紅白白的物質。

粘稠得像山楂糖稀,白得像擠碎的豆腐。

不能細想,細想就是惡心。

男人領口的對講機還在發出聲音。

“實時彙報情況!”

“怎麼沒有反饋了?收到請回答!”

空氣中漸漸彌漫上腥臭的味道。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轉過身,走到滋滋冒煙的鍋具旁。

少年的身上依然幹淨清爽,沒有被濺上任何髒東西,白皙修長的手指端起餐盤,上麵擺放著烤好的食物。

轉過身,朝她走來,聲音軟軟的,“這些還沒有涼,剛剛那些掉了,已經不能吃了。”

他的聲音總是很輕,是非常動人的清澈音色,語氣中不帶任何的情緒,可他不遠處躺著剛剛死去的人。

好像碾碎了一隻螞蟻,他的眼皮都沒掀起來過。

白皙精致的麵孔此刻落在唐念眼中,比鬼還嚇人。

難道說貓長大了就會殺人了嗎?腦海裏不合時宜跳出黑色笑話讓她一陣眩暈。

一點也不好笑。

窗外還有兩道身影。

僅剩的兩個幸存者組裝起長長的火炮筒,扛在肩膀上,像是要朝少年開槍。

無論怎麼看,都是極度危險的狀況,唐念不相信那隻火炮筒如果在這裏炸開,自己可以幸免。

理論上講,她現在要趕快逃跑才行。

可第六感告訴她,不要動,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莫名有種直覺,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激怒少年。

尤其是窗外那兩個已經準備扣下拉下火閘的人。

“你到底怎麼了?”

比起外麵的不速之客,少年似乎更關心眼前的唐念。

他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不解以及濃烈的委屈,好像唐念的忽略讓他感到非常難過。

他順著唐念的視線方向看去,眼中閃過微微的氣憤。

“是那些人,你才這樣的嗎?”

少年的聲音裏帶著天真的殘忍,“我讓他們安靜點。”

原本吵個不停的對講機裏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再響起時,那頭的背景音變得嘈雜。

“教授!有東西爬過了防禦牆!正在入侵新城!”

“外圍是低等公民區,是否要放棄!”

“教授!新城內部有人變異!”

“正在攻擊普通居民!”

窗外的人領口也別著相同頻道的對講設備,揚聲說,“是病原體,一定是它做了什麼!”

“瞄準,開火!”

拉下火閘的瞬間,玻璃頃刻碎裂,唐念甚至能看到火炮的尾焰在空中劃過一道極其耀眼的弧線。

少年麵無表情地抬頭。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掀起一片片火海。

唐念捂著心口臉色發白地跌坐在床墊上。

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臉上,快要將她吞沒。

外麵傳來驚叫。

“救命……”

一隻手貼在玻璃上,黑紅色的掌心留下一道長長的手印。

唐念認為自己此刻不該回頭。

可是好奇心害死貓。

半邊露台塌陷,走廊生生炸斷,兩個人墜在火海裏的人正在以極其殘暴血腥的方式死去。

少年揮手的動作像在揮開煙塵。

收回手,他看向唐念,另一隻手安穩地端著托盤。

托盤裏還有烤熟的食物。

唐念徹底崩潰。

外麵那些人死得好難看,太恐怖了,心髒都要停跳。

少年當然知道外麵的人已經死去了,終於達成了他口中的安靜狀態,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表情變都沒有變。

人類總是會死亡,這個世界上無時不刻在觸發死亡事件,脆弱的人類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去,變成養分哺喂大地,然後再一次從繁衍活動中創造出更多的人類。

哪怕是在物質資源緊缺的特殊情況下,他們仍舊沒有停止繁衍。

死亡總會伴隨新生,周而複始形成輪回,他不認為這有任何問題。

少年微微屈膝,冰涼的手指隔著一層橡膠手套,輕輕拿走了唐念手心裏的對講機,在她掌心留下極輕的觸感。

他垂眸,麵無表情地說,“離我們遠一點。”

放下對講機,眼神軟軟地看著她,像是一隻準備向主人撒嬌的貓咪。

“現在可以吃飯了嗎?”他眼睫輕輕顫抖,“你說過,我們一起生活在這裏。”

那隻死神般的手捏住銀色的叉子,撕下一塊雞腿肉遞到她唇旁,像不久前的下午一樣,他要喂唐念吃第一口。

唐念的身體在顫抖,從胸口處傳來的緊繃疼痛放射蔓延至肩膀,手臂,漸漸地來到下巴。

心髒無法有效泵血,呼吸都變得困難,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

她臉色蒼白,手指微微抽搐,眯著的眼睛已經睜不開,淩亂的發絲垂在臉上,擋住了她此刻的模樣。

少年空舉的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失落地垂下頭,頂了頂唐念搭在床墊邊緣的手。

像是主動碰觸主人,想要換來一個摸摸的家養貓。

可是她沒辦法回應他,她連呼吸都困難。

火炮爆炸的巨大聲響一瞬間使她心律失常,緊接著便出現了連鎖反應,這種情況並不妙,她竭力躺平,強迫自己深呼吸,卻看見越來越失落的少年紅了眼睛。

“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他像是要哭了。

手裏的托盤好像碰到了強酸一樣冒著滋滋白煙腐爛融化。

食物一瞬間生長出病變黴斑,延伸出會蠕動的肉須。

這恐怖的一幕,在唐念腦海裏變成三個字。

病原體。

他真的是病原體。

而病原體正想用那隻手摸她。

“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小心又委屈地問。

唐念咬緊下唇,偏過頭,像個壞掉的玩偶一樣,氣若遊絲地說,“疼……”

不知道這一次會被他理解成什麼意思。

少年頓了頓,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

唐念聲音顫抖,“我疼,貓貓……”

“你怎麼了?”

他慌張不安地跪在她身旁,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可是沒有醫療常識的貓根本救不了她。

“藥店。”唐念呼吸不上來,嘴裏蹦出幾個字,“樓下,有藥店。”

冷汗黏住她的發絲,像被困在蛛網裏即將死去的蝴蝶。

少年眼瞳泛紅,發出悲鳴嗚咽,唐念已經聽不見了,她出了一身的汗,手臂和小腿的肌肉顫抖不止,疼痛難耐。

無意識地蜷縮著身體,求生意識讓她向他靠近。

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有時她會想,他能理解人類的撫摸是在表達喜愛嗎?

少年彎腰靠近,感覺到她靠在他肩膀上,渾身上下因劇痛而顫抖。

“救我……”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救她。

少年將她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裏,第一次體會到了人類情緒中“絕望”的感受。

痛苦發酵蔓延,像被困在一個黑暗的深淵中,四周的牆壁陡峭而光滑,無論怎麼掙紮都無法逃脫。

如他所想,人類很脆弱,隨時都會死亡。

她也是。

“帶我去…”

唐念的思維變得遲鈍,身體如爛泥一般癱在少年的懷裏,已經忘記了所謂病原體。

“藥店。”

「叮——」

許久未曾聽過的提示音,終於再一次出現在她腦海中。

接著,大量機械化女聲在聽覺係統中轟炸,此起彼伏。

「恭喜玩家完成第一階段性任務,即,死在任務目標麵前,加劇末日進化速度。」

「叮——恭喜玩家額外獲得120小時生命值,請再接再厲!」

「提示:下一階段任務將在一日後開啟,請玩家做好準備。」

「提示:下一階段任務內容為重回實驗室,給任務目標喂藥,收獲信任。」

「現在請玩家配合,務必認真對待遊戲。」

唐念意識恍惚。

渾渾噩噩地看到,貓好像在哭。

他很可憐,驚慌又無助。

像是快要壞掉了。

“……念念。”

最後模糊聲音落下,唐念眼皮動了動。

念……念?

那個少年,知道她的名字?

腦海中又一次響起提示音。

像敲響警鍾。

「叮——」

「特別恭喜玩家產生自我意識。」

“念、念……”

抱著她的手臂不停顫抖,他想將她抱緊。

但是他不敢。

他不想做她不喜歡的事。

他隻是——

“不要離開我⋯⋯”

唐念驟然離開世界。

……

「提示:您是為了遊戲而生,遊戲對您的誕生始終保有最終解釋權,請不要偏離您誕生的使命」

「最終解釋權意為:遊戲可隨時收回您的生命」

「拒不配合,遊戲方將對玩家進行格式化處理,恢複出廠設置」

「同時,您此前的人生將作抹除處理」

……

“同學……”

“……醒醒”

好像有人喊她。

“同學醒醒。”

唐念睜開眼,緩慢從桌子上起來。

一個戴眼鏡的女孩正站在她麵前,晃著她的肩膀。

“同學你終於醒了。”教室裏空無一人,負責執勤的女生正在整理一疊文件,“已經放學了,下個月的遊學計劃報名表你還沒填,你要報嗎?”

唐念的眼神終於聚焦。

她回來了?

低頭看了眼手背,細長崩裂的傷口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夢,她真的進入了遊戲,也是真的在用自己的身體。

有些反應不過來。

唐念不明白遊戲為什麼恭喜她產生了自我意識,她一直都有自我意識,她是人類,怎麼會沒有自我意識?

為了遊戲而生?遊戲對她的誕生保有最終解釋權?

大腦都快要炸開。

“不好意思,我剛剛睡著了,請問放學多久了?”

“一個小時了,快點填一下表格吧,明天記得提交。”

一張報名表遞到眼前。

唐念大致看了一下,遊學地址在一座地中海上的私人島嶼,那裏正在展開國際鋼琴比賽,其中有幾個在國際上享譽盛名的演奏家也在,賽事組委會向藝大伸來橄欖枝,邀請年輕的鋼琴演奏專業學生去交流研學。

島嶼的名字沒有聽說過,格拉夫頓海島。

唐念收好報名表,手機屏幕上彈出了許多條消息,她低頭點開社交軟件,畫麵卻一轉,自動跳轉成的廣告。

上麵顯示出小程序模擬人生遊戲,一條問卷調查推送過來。

唐念下意識想要點叉,卻不小心點成了進入廣告。

廣告是模擬人生小遊戲的用戶調查,問她喜歡以下幾個選項中的哪一種主題。

A,情迷霸總;B,真假千金與替身;C,歸國白月光複仇計劃。

什麼爛俗的套路……她皺著眉一一劃過。

等終於關閉頁麵回到社交軟件時,才看見兼職鋼琴演奏的在酒店大堂經理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問她今天能不能按時到場。

一轉眼竟然到周五了?

她進入遊戲的太過突然,整個人都混亂了。

唐念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打字回消息,“我可以去的,謝謝經理。”

沒想到剛回完消息,小遊戲廣告頁麵又一次跳出來。

屏幕上顯示著已為她自動選擇三條用戶喜好,剛剛那三個選項前都打了勾。

原來是多選題,不選就默認為全選。

唐念再一次點了叉。

屏幕上方彈出一條官方推送。

提示市民注意安全,臨港商務區又新增了一塊地隆區域。

距離第一塊地隆區出現到現在,已經有了半年時間,專家始終沒有研究出地隆現象出現的原因。

人們漸漸習慣地隆區的存在,隻要繞開那裏,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生活上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再大的新聞都會逐漸平息。

時間會抹平一切。

臨港商務區不屬於老城區,也不屬於核心經濟區。

是位於港口的新商務開發區,那裏工作的人不算多,最出名的是有個科技產業園,裏麵大多數是為了kpi不斷加班的跨境電商和數字碼農,作息黑白顛倒,卷生卷死。

最新的地隆區位於產業園旁邊的大型商場,整個購物中心連帶後麵的商務酒店一起被封鎖,最外麵的街道上拉扯著黑黃相間的警示條幅,不允許行人進入。

一個通宵測算結束的程序員剛剛下班,在便利店買了個飯團,邊吃邊往地鐵站走。

路過地隆區時,看到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黃線裏,不停地拿頭撞擊電線杆,精神狀況不太美妙的樣子。

嘴裏還不停地喃喃自語。

“加班……績效……加班……績效……”

本著人道主義的關懷,程序員走近。

“兄弟,你怎麼了?”

那人停止動作,緩慢轉過頭。

露出一張長滿寄生真菌,如雜碎的西蘭花般腐爛青綠的臉。

“……加班,績效……”

他身後,原本是商務酒店和購物中心的區域,被一塊茂密詭異的植被替代。

仿佛那些人造建築,憑空被陌生的叢林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