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六年1月19日 晴

正常的一份戰報之中,通報的項目大概便是起承轉合四項,但宋北雲的奏報之下並麼有這四個關鍵點,隻有寥寥數字。

普通人看來,這的確也是一份奏報,但如果是像定國公這樣的人麵前,這裏頭就可是有別的意思在其中了。

這意思無非便是兩個,一個是這其實並非戰報而是彙報,再一個便是此次攻略並沒有通過戰鬥的方式來收複故土。

這其實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主要是定國公這老頭好麵子,看朝堂上這麼熱鬧,他總得找點事顯擺他能耐,於是就賣了這麼一個關子。

不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複絲綢之路上的咽喉要道,這件事本身比大捷還要了不得的,戰陣之上的事瞬息萬變,一個不留神便是兵戎相見,定國公很難想象宋北雲究竟是怎樣用短短的時間就能夠做到這個程度的。

與其說他去感歎宋北雲了不得,倒不如說是好奇他的手段到底有多奇妙。

但在這裏他不好開口的,隻能私下裏去和懂行的人進行模擬,然後再就是等待半個月之後隨軍將整個過程遞交過來,方能夠知宋北雲究竟用了三十六計裏的哪一計。

雖然定國公嘛,遠不如福王精明通透,但到底是在戰場、在官場泡了半輩子的人物,這賣了一手關子之後,朝堂上的怨氣的確是少了許多,起碼大家明麵上都不再爭論這個取和借之間到底應該怎樣界定的問題了。

“斷無可能吧?不費一兵一卒?”

兵部尚書聽到定國公的話之後,湊上前小聲對他說道:“延安府地勢複雜,就猶如是西北之荊楚,這不費一兵一卒恐是吹噓,除非他使了天兵天將。”

定國公微微側過頭說:“天知道那小子幹了什麼,等會子下了朝,雖我一並去王爺那裏兵棋推演一番。”

“好說好說,估計王爺知道朝堂上的人說的話,怕是要提金鐧來打人。”

這兵部尚書是在康王之亂後提拔起來的,曾當過二十年衛戍大將軍,也算得上是個將才。後官改時要求專職有專人,這才有一大批根本沒機會當官的人走上的朝堂。

所以兵部尚書嚴格來說其實是跟宋北雲同輩人,都算是福王一係的葉脈。

“王爺現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等著吧,他們再鬧些日子才好。”定國公輕哼一聲:“自有人會來收拾他們。”

兵部尚書心領神會的一笑,連聲道:“明白明白,我自是明白。”

現在朝堂上其實也並非是鐵板一塊,他們其中分了好多的脈絡和派係,從大層麵上來,文武兩派其實是相對對立的。相對於前幾朝的重文輕武,從順德年開朝之後,文武力量的懸殊就不那麼大了,如今兩幫人抓這個機會就會互相硬懟,就像剛才那個情況。

再細分就是各種學術派係的鬥爭了,比如儒兵之爭、兵墨之爭、墨法之爭,反正朝堂就如戰場一般激烈。

但他們亂歸亂,正因為學術派係多了起來,很難獨木成林,所以他們爭執的越厲害,施政時的阻力反倒是越小,因為每個派係都想證明自己的理念是對的,大家都很努力的。

當然這裏頭趙性雖然看上去存在感不強,但他卻是那脊梁一般的存在,國策方針都是由青龍苑製定,百官斟酌實施,他給這幫人下了個指示,就是不管是通過什麼途徑什麼學說,隻要能把事情辦利索了,能把國家治理好了,那這個學說就是正確的。

要是辦砸了嘛……他倒是沒說辦砸了會怎樣,但每個人心中都知道會怎樣,所以整個國家就在這樣吵吵鬧鬧紛紛攘攘中開始熱鬧了起來。有些政策就是法家的理論不成就換儒家的儒家不成就走縱橫家,總有一種指導思想能夠順利的將政策執行下去。

不斷試錯不斷改變,大宋的國力如今是肉眼可見的在強大,如果沒有意外如今這個場麵其實就已經可以進入史冊之中,稱上一句“中興”了。

但顯然趙性並不滿意,他覺得還不夠,甚至他到現在仍然是惴惴不安,不安的在於國家還不夠強盛,還不能做到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眾愛卿莫要爭執了,今日時候也不早了。”趙性看到下頭的討論仍然繼續,他倒也是不在意的一揮手:“大家帶著這個好消息便下值吧,好好過個年,散了。”

說完之後,趙性率先起身離開了龍椅走出了大殿之中,雖然在大臣麵前他始終保持著莊嚴,可剛一脫離群臣的視野,他立刻就蹦跳了起來,走路仿佛都帶上了風。

至於朝堂上的爭執,他喜歡不喜歡都沒事,用宋狗的話說,讓他們去說就好了,說什麼都行,因為在他們的概念裏他們也是為了國家好,到時候自然有人將他們駁得啞口無言。

果不其然,朝堂上的爭執很快就擴散到了民間,其實都不用官員們主動去告訴別人,報紙上就已經在第一時間將朝會上的內容公布了出去。

而這一份討論儼然也成為了今日熱點,普通百姓才不管那許多亂七八糟的道理,他們就覺得拿回自己的地方天經地義。但學術界倒是開始討論了起來,他們也如朝堂上一般,各執一詞開始在學堂上、酒肆中、茶樓裏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甚至就連翰林院內部都吵鬧不斷,甚至到了下午時,儒家翰林和兵家翰林下了條子,約好了去翰林院後的樹林裏單挑,生死不論的那種……

這種事自然不能讓它發生的,儒生代表冷靜下之後才猛然醒悟過來,這要是真去跟人家單挑,不管輸贏不都代表自己的說法站不住腳了麼?拳頭大才有道理,那成了什麼道理?

於是他臨時變卦,哭唧唧的找上了推著老丈人在遛彎的晏殊。把事情對晏殊這麼一說,晏殊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泰山,您意下如何?”

趙相到底還是宰相,雖然已經久不在朝堂,但他仍掛著那個宰相的名字,隻要他在場的情況下,晏殊說話自然也是做不得數的。

“那既是如此。”趙相笑盈盈的說道:“那便開弘文館吧。”

弘文館名為弘文,其實就是個很多功能的地方,別看它隻是翰林院下屬的一個單位,但占地麵積卻有三個翰林院那麼大,分成內外場,內場上下三層能容納三千人,外場則是露天的地方,能容納萬人左右。

這地方是這幾年才建起來的,講經論道、求真探理都在這裏,主要功能是讓百家爭鳴有個鳴的地方,每個學派都能在這裏進行宣講和戰鬥,有時候一個學派上午剛講完,下午另外一個學派就會上去駁斥,那場麵可比街邊勾欄戲園熱鬧無數。

而這地方它可不光是麵向翰林,它麵向的是整個社會,隻要朝翰林院打報告,任何人都能在弘文館裏借場地,一日租金不過一貫錢。

所以不光是漢家的學說,其他國家的講義和宗教也都會在這裏宣講,中外的文化交流在此交融。而且弘文館還有一個最可怕的地方,那就是這裏還是大宋、中原乃至整個世界最大的書閣,裏頭的藏書、卷、畫、經、注等在今年六月盤點之時已經有百十餘萬冊之多,而且數量還在不斷上升,而它同樣是對全社會開放的,隻要辦個卡登記一番就能在裏頭看任何書籍。

所以弘文館是讀書人的天堂和聖地,是不容褻瀆之處。那在這裏進行學術戰鬥就可謂是讀書人的拳王爭霸賽,可是能夠賣門票的。

這開弘文館的消息一傳出來,熱鬧非凡。金陵學子那就是提前過年,有些甚至早早打聽了開館的時間,打算當夜通宵去排個位置出來。

趙相說話還是管用的,弘文館外頭在當日晚些時候就掛出了告示,說弘文館在春假休沐期間會持續開館直至來年清明。

這意思就是說,你們想爭就爭個過癮,一場不行就兩場,兩場不行就連場,反正非整個高低輸贏出來不可。

這第一場就定在今夜,從戌時始到子時終,一邊一個時辰,說個過癮。

而在告示下頭還有一條賽事通報,今日是儒家對兵家,上頭還有兩方主要選手的個人資料,寫得都很燃,看著就很上頭。

“今夜朕也要去瞧瞧。”趙性換上一身便服坐在上書房中嗑瓜子:“你還別說,這瓜子,香的很。到底是西域的手藝,香料滋味足。”

晏殊在旁邊坐著,手上也捧著一抓瓜子:“晚上多抓些去,不然不夠吃的。”

“還得多帶些水,不然齁鹹。”趙性點頭道:“老子是萬萬沒想到,宋狗那家夥能在年前弄出這麼大個驚喜。”

“他早說過他要圖謀西夏。”晏殊將瓜子皮精準吐到一個竹簍子中後說道:“以現在看來,他下手還是很準的。”

“所以老子就說了,虧了當年老子宅心仁厚,換了個皇帝,哪怕是朕的父皇那般的老好人恐怕都難以容得下宋狗這樣的人,然後他便去遼國當攝政王了。”說到這裏,趙性一拍大腿:“他娘的,那老子就真的要在老歪脖子樹上吊著了。”

晏殊吧唧著嘴巴,也不知是吃鹹了,還是在咂摸趙性話裏的意思。

“先從襄陽撕開一道口子,聯西夏、侵巴蜀,轉頭滅西夏,再滅大理,屆時宋國周遭皆為遼地。”晏殊總結道:“即便是福王爺也頂不住宋狗的,這不是我說的,是福王爺自己說的。”

趙性連連點頭:“這廝壞,你看過他寫的兵書沒有?那運動戰、麻雀戰、遊擊戰、特種戰、心理戰,看得老子是頭皮發麻。”

“那還不是兵書吧?好像是教材,給軍校的教材。”

“那不是兵書是甚?”

“也是。”晏殊點了點頭:“大宋朝連出兩個能寫兵書的人,奇了!”

趙性將腳丫子搬到龍椅上,曲著腿坐在那嗑了一會瓜子,灌了一大口茶水後,看了看外頭:“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出發!”

“黃公子,請。”

“項公子,請。”

走在路上時,趙性與晏殊討論了一番今日的論點,趙性擔心如果是儒家贏了,到時怎麼跟西夏那邊交代。

晏殊倒是不在意的說道:“黃公子多慮了,狗都護食,想讓狗把吃進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天方夜譚。”

“也對哈。”趙性哈哈一笑:“等他們鬧大一些,再鬧大一些,看看他們親自把我狗給氣回來的,生吃了這幫賤骨頭。隻是可惜,朕不能親自下場,不甘心。”

“黃公子,您可千萬不可站隊啊。開百家的是您,可別落了人家口實。”

“嗯。”趙性點頭:“那若是我狗也輸了呢?”

“他?”晏殊嘩啦一聲展開扇子:“在讀書人中,宋北雲最能打。在莽夫之中,宋北雲最能說。他怎可能會輸?”

這句話不知怎的就戳了趙性的笑點,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氣喘籲籲時才停了下來。

“而且官家可莫要忘了,宋北雲可是正兒八經的狀元之才,他治學治軍理政可都是一把好手。”

“唉,不過人無完人。”趙性伸出一根小手指:“福王叔說他帶兵打仗就是這個。”

“要是沒缺點,可是要短命的。”晏殊笑道:“再說了,他也知自己不擅帶兵,於是現在他培養了數以千計的將領出來,據說年後長安大練兵就要開始了,等數年之後恐怕長安便無人可敵了,官家真的不擔心?”

“我擔心?我為何要擔心?”趙性攤開手:“就是到今日,皇宮的守衛還是他安排的,就算是現在身後跟著的那些個特務也都是他的人。我擔心他?我與他約定過,要將白旗插到法蘭西去的,他看不上這彈丸之地,更不會被這惱人的皇位給束縛,他要是想的話,跟朕說一句,朕禪讓給他便是了,反正朕本就不適合當皇帝,我他娘的想帶著幾個狗奴才上街調戲良家婦女啊……”

“為何是白旗?”

趙性想了想:“也許白旗與法蘭西更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