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誰得大勢?
肇慶。
瞿式耜站在掛著輿圖的牆壁前,雙眼紅腫,內心難安,他剛剛得到消息,大約兩個月前,掀起大明土地上最強一波反清浪潮的先行者,占據江西一省之地的金聲桓、王得仁已經兵敗陣亡,南昌被圍城八個月沒有援軍,彈盡糧絕人死盡。
湖廣的瞿式耜和廣東的李成棟,各有心思,麵對南昌圍城,八個月的時間卻都是裹足不前,瞿式耜的心中想起的是最後一次見趙銘道時他說的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誰才是中華的脊梁。
而現在,趙銘道終於動了,兩個月前,趙銘道重慶會盟失敗,惹的四川軍閥離心離德的消息傳到肇慶,整個朝堂都是幸災樂禍,趙銘道吞並川南和貴州的陰霾一掃而空,但這種換了根本沒有享受多久,瞿式耜就接到了樊一蘅和詹天顏的傳信,趙銘道要北伐,不是說說而已,不是做做樣子而已,是北伐,主力出動,全力而為!
“瞿大人,有有奏疏來了。”呂大器拖著病軀來到了瞿式耜的身邊,遞給他兵部收到的一份奏疏,自從貴陽回來,呂大器就是一病不起,朝堂沒有經曆過川黔之戰,不知道趙銘道獲取這兩塊地方的輕而易舉,很多人還在幻想川黔的兵頭和士紳、土司可以給趙銘道好看呢,相對於趙銘道的高歌猛進,肇慶的文恬武嬉和黨爭內鬥才讓呂大器真正的絕望,他想要動手清理,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瞿式耜打開了塘報,看到了一半就是倒吸一口涼氣,呂大器臉色蒼白,問道:“怎麼了,又出什麼大事了?”
瞿式耜扶住了呂大器,把塘報交給了他,歎息說道:“動了,趙銘道動了,本部四萬大軍,會同川西武勳,六萬大軍,而保寧清軍不堪一戰,漢中漢軍漢藩已經調離,關中空虛,趙銘道四路並進,全軍已經過了保寧了
而清軍,而......清軍,竟然毫無反應。”
呂大器聽著瞿式耜的聲音越來越陰冷,他說道:“瞿大人,你怎麼了?”
瞿式耜側了側身,饒是如此,呂大器仍然看到他偷偷擦了眼角的淚水,瞿式耜問道:“呂公,明明是大明王師高歌猛進,光複三邊,為什麼身為首輔的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為什麼?為什麼?”
呂大器知道答案,因為率領這支軍隊的主帥是趙銘道,他不忠於大明,他為的也不是大明。
“這不重要,瞿大人。”呂大器早已重病,此時能出現在這裏已經很是難得了,呂大器對瞿式耜認真說道:“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除了朝廷,誰在乎北伐的人是趙銘道呢?不重要了,不要去想了,我們要反思的是,那個人為什麼是趙銘道,而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天子!
三年,僅僅三年也,三年前趙銘道就是瓊州海岸漂泊來的一個草莽,怎麼就短短三年時間有了縱橫天下的勢力,你我三年之前就執掌一方,為什麼現在卻什麼都改變不了?是不是真的像是趙銘道說的那樣,不是我們無法完成光複和中興,而是大明朝原本就是敗落在我們手裏!”
“我們?”瞿式耜無法相信。
“不是你我二人,不是楚黨東勳,不是東林黨人,而是士紳士大夫!”呂大器幾乎是咆哮的說道。
瞿式耜也有些失去理智了:“難道趙銘道就是因為不是士紳,就能殊異於旁人?難道他的成功是因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呂大器忽然笑了,笑的歇斯底裏,但回答卻讓瞿式耜駭然:“說的對呀,總結的好哇,趙銘道的成功就是因為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我們擁有一個逃跑皇帝,忠於皇帝就要受他的掣肘,忠於大明就要順應士紳,而他不忠,皇帝就隻是工具,士紳更隻是奶牛!他不孝,不用講究親親尊尊,自然也就不用養那些豬一樣的藩王,他不仁,就可以用暴政控製鄉裏,他不義,就可以不任用親信,結黨內鬥。
好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呀,好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知道了他成功的秘訣,又怎麼樣呢?瞿大人你能不仁不義嗎,我呂大器又豈能不忠不孝。”
呂大器幾乎是失心瘋了,他大聲高呼著,不顧仆人的阻攔,不管僚屬異樣的眼神,甚至不顧身體不適,踉蹌走了,嘴裏念念有詞,但心中卻無魂魄了。
瞿式耜深深的看了呂大器一眼,攥緊拳頭,說道:“無能之輩!身為朝臣,無有恒心,如何成大事!”
而在一旁站著,一直都沒有說話的張同敝,此時的神色也寫滿了哀傷,顯然他也覺得如今的局勢對大明朝廷來說已經非常危險了,他問道:“老師,趙賊北伐,我們要做什麼嗎?”
“做什麼,我們還能做什麼,拖他後腿,還是搞什麼陰謀詭計?”瞿式耜反問說道。
張同敝搖搖頭:“若讓清廷得利之事,豈能是大臣所為!”
瞿式耜隻是感覺全身無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說道:“能做什麼?什麼也做不了,那個人是趙銘道呀,是趙銘道呀,他既然敢出兵北伐,就不會沒有準備,對付朝廷他比對付滿清還要專業!
雲南、桂南和粵西,他吞並了兩年,早已是鐵板一塊,士林屈服、豪強授首,再沒有任何機會了,而在川南和貴州這等新占之地,趙銘道又是留駐重兵,彈壓地方,朝廷的兵馬都在湖廣和粵北,就算用強,能是他趙銘道大軍的對手嗎?
那掌兵之將是劉文秀,西營巨寇出身,如何會與朝廷勾連。握權之臣是楊畏知,趙賊麾下文官第一人,就連本官這個首輔位置都未必能打動他!
至於四川那些軍閥,一盤散沙,狼子野心,多是貪婪之人,怯懦之輩,趙銘道尚未都沒有把握整合他們,過去三年朝廷也無計可施,難道現在就有把握了?他們根本無膽與趙銘道對陣,若是收買,用什麼?朝廷還能給什麼,除了一個個封國公,又能如何?無計可施了,無計可施了!”
張同敝眼睛通紅,說道:“老師,學生不服,不服呀!這天下正統在我,人心在我,為何趙賊就能步步為營,揮師北上,而我們卻在湖廣、兩江打不開局麵呢?難道我大明三百年養士,就不如趙賊三年之功嗎?”
瞿式耜看向張同敝,欣慰的點頭:“很好,同敝,至少你還有膽色與趙賊應對,不懼這天下第一的奸臣,僅此一點,你就遠遠勝過呂大器了。但你也不要懷疑,天下大勢,誰人可掌?趙賊隻是一時之機巧罷了!”
此話落地,瞿式耜起身,走到了桌前,拿起了另外的一份塘報,說道:“這是我東林耆老,也是我瞿式耜的老師錢謙益先生自江南發來的消息,大勢仍然在我呀........。”
張同敝接過塘報,看了一眼,眼睛瞪大了:“這.......這可是真的?”
瞿式耜認真點頭:“我已經著李成棟、何騰蛟二人查察了。”
原來那份塘報上寫的是一個好消息,清軍去年南下江西,進剿金聲桓、王得仁二將起義的主力軍隊已經在江西大定之後北還京師了,現如今錢謙益是滿清體係內的人,他送來的消息非常可靠,而且還給出了解釋。
山西起義如火如荼,三晉震動,而攝政王多爾袞最為倚重的兄弟多鐸則在京城病故,整個京城所有的軍隊全都派遣到了山西阿濟格手下平叛,除了在湖廣的濟爾哈郎和勒克德渾,滿清幾乎所有能上陣的宗室,從親王到貝子,幾乎都在山西作戰,京城空虛,所以江西譚泰所部滿洲兵回駐京城。
“如此看來,清軍不會南下廣東,江西空虛,惠國公亦有北上光複的機會啊。”張同敝興奮說道。
瞿式耜微微點頭,欣慰說道:“孺子可教也,江西看似失去,實際並無損折,趙賊北伐,我亦北伐,他在陝西,威懾京城,是韃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正好為我們吸引清軍主力,而我湖廣、廣東並進,順長江而下,可複江南半壁,誰勝誰敗,還用本官來說嗎?”
張同敝重重點頭,大呼天佑大明。
“首輔大人,湖南急報!”師徒二人正歡笑縱談天下大勢,就見一官員來報。
瞿式耜笑了笑,接過塘報,也不打開,說道:“定然何督師確定了江西清軍撤退的消息,嗬嗬,天命在我也,時運在我也!”
瞿式耜滿懷欣喜的打開,看了一眼,忽然身體僵直,眼睛一黑,直接摔在了地上,張同敝不明白老師怎麼由極喜為何變成了極悲,連忙拿起塘報一看,不甘心說道:“不可能,何督師怎麼會死,何督師怎麼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