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晟死的前三日，精神頭十足，大半夜還看著盛元的圖紙發呆，總覺得自己還能領兵出戰，桐丘也能繼續強勢下去。他時常坐在搖椅上說一番宏圖大誌，隨後又平靜下去，呆呆地看著遠方，落寞不已。
剛好遠在桐丘的徐方玉聽說了他人家的身子是撐不過這個寒冬了，在家裏急的不行，收拾東西就要往長安跑，熟不知，徐青晟早就安排好了人看著他，哪兒也不讓去。
唐毀師父帶來的消息，徐青晟輾轉幾番還是能知道的，是非之地，自然不可能讓他來，這年頭，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最後一日，徐青晟沉默不語，仿佛提前得知了什麼，找了平常最喜歡的衣裳，還去茶樓看了一出霸王別姬，哼著小曲回府，街邊見到他的人都漏出笑臉，道：“老太尉身子骨真好，吉人自有天相啊。”
他也笑著和人家寒暄。
跟在他身邊幾十年的老奴才也高興的不得了，上月還臥病不起，喝湯藥也灌不進去，宮裏宮外都找了人，什麼土法子都試了一遍，愣是沒一點兒用。
哪曾想，現如今還能出門逛一逛，氣色紅潤。
回府後，徐青晟就一直看著堂屋裏的寶劍，給下人們講他戎馬一生的故事，情到深處，還站起身子，原地武了幾招。
再後來，便是長安突然淪陷，四麵楚歌，他緊閉雙眼，沒了動靜，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這個消息，含恨而亡。
沈枝意比唐毀先得知徐青晟去世的消息，匆忙找人準備了些東西，如今怕是厚葬不了的，還是先將人安置好，畢竟是唐毀的親人，骨子裏流著相同的血液，她理應去照料後事。
磐微勸不了她，唐毀的師父也隻是冷了一會兒臉，隨後也讓出道。
“不要亂跑，別給我找麻煩。”
“知道了。”
來到老太尉府，院子上下都掛著白布，堂屋內已經有人開始跪拜，棺材很早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是徐青晟親自盯著人家打出來的。
“皇後娘娘吉祥。”
“我來送徐老太尉一程。”她穿上孝衣，給徐青晟磕頭上香。
長安戰況愈演愈烈，原先在皇宮，沈枝意還聽的不太真切，現如今街道就在不遠處，來往逃命的百姓和四處支援的禦林軍，馬蹄聲無比沉重。
“皇後娘娘有心了。”
磐微聽著外麵的聲音都覺得十分嚇人，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沈枝意不肯挪動腳步。
最後還是徐青晟身邊的人勸道：“這裏很安全，老太尉早有準備，不會有事的，您還是先回去吧，萬一待會兒皇上回了宮，見不到您，那可就麻煩了。”
“好。”
磐微趕緊跟上去，心裏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彼時的秋天已經末了，樹葉紛紛，寒風刮著臉，冰冷無情的打鬥聲更添淒慘。
沈枝意將半張臉都縮進襖子裏，沿著小路回轎子，絲毫沒注意到麵前站了位男子，一個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怎麼老是跑來跑去的。”
她沒抬頭，鼻子一酸，弱弱道：“好幾日沒見你了。”
“有點事，忙完就回來找你。”
這叫有點事？
幾十萬敵軍兵臨城下，這叫有點事？
“天冷了記得多加衣裳，吃飯別挑食，晚上不要老是站在院子裏等我，照顧好自己。”
“唐毀。”
“嗯。”
她摟上他的腰，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悶悶道：“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好嗎？要不然我會害怕。”
“好。”
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沈枝意，唐毀要出城，隻是她自己的直覺，這次見麵，他就是來道別的。
兩個人無言相擁了許久。
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了。
唐毀扶著她的下巴，輕輕吻了上去，隨後繞開她，徑直離去。
他們倆甚至都沒有對視過。
看不見對方眼裏的愛意泛濫。
“小姐，皇上……”
“回宮。”
一南一北，就如同商量好一般，誰也沒有回頭。
孫壬威戰死，桐丘的頂梁柱也倒下了。
一夜之間，盛元就跌進了無邊的黑暗。
橫屍遍野，雙方士兵的頭顱堆滿死人穀，亂葬崗燃屍的大火，三天三夜都沒有熄滅過。
深夜，長安城門被撞開，禦林軍甚至全是穿著鎧甲睡覺的，以地為床，阻擋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城門開了關，關了開，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唐毀不在，先如今的長安就是靠黑蒙麵撐著，他老人家整日叨叨一句話：“我好好在山上養老不行嗎，非要來管他這破事，心煩。”
他手底下武功高強的弟子有那麼幾個，雖然都很厲害，但也抵不住四國敵軍的車輪戰啊。
定國公韜光養晦多年，一口氣就借給黑蒙麵十萬精兵，來皇宮吃了碗茶，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這是借的啊，到時候必須還。”
二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過交情，老嘴老臉的，互相之間也不拘著。
“得了吧，就那麼點人，你也真夠小氣的。”
“那你看看我行不行，幹脆讓我也上好了。”
黑蒙麵嫌棄道：“就你？人家一拳一個。”
“當真沒禮貌。”
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唐毀已經出城快半個月了，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傳來。
“我記得波淩峰的地勢易守難攻，也不知道這臭小子是不是輕敵了。”
“師父，您就放心吧，他呀，心裏有掛念，自然是會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黑蒙麵看了一眼窗外，手裏抱著暖爐，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開始怕冷了。
“我看草原來的那個小將領還不錯，心性挺好的，不至於恃強淩弱。”
“他最近安靜的很，我看他還去山上打獵，整日笑嘻嘻地拎著野兔跑來跑去。”
就他負責的北門安安靜靜，一點兒事端都沒有，其他國家的人來催他動手，還被幾句話吼了回去，也不知道這位小少主是來幹嘛的，看熱鬧嗎難道。
某天深夜，北邊營寨傳來清亮的聲音：“我看他唐毀是個漢子！！！小爺就等他回來，一對一，我倒要看看，是誰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