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曲阿小將，造化弄人
眼睛不會騙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饒是諸人講劉楓種種好，何五都不信，連何大的話，他都將信將疑。
他這次來廬江，主要目的就是刺殺劉楓！
是的，他是一名刺客。
他也不想成為刺客。
三年前，他二十，還是一員遊曆天下，新投劉繇不久的小將。
神亭嶺一戰，他想要證明自己，隨太史慈一同迎戰孫策。
他誓死為太史慈攔住了十二員江東虎將，給孫策和太史慈製造了相對安全的鬥將環境。
拖住了半個時辰，終究還是雙手難敵四手，雙刀難敵十二兵器。
他久戰身負傷勢，盔甲碎裂血跡斑斑，仰天長嘯一聲：“太史慈，吾真的盡力了！”
且戰且退，找個間隙，帶傷逃離，他又自襯有負太史慈信任，無顏麵對太史慈，便未回去劉繇軍陣。
這一逃，從此便是：曾經滄桑難為水，人間正道是滄桑。
好在十二將雖惱怒被一個拖住，但全都掛念著孫策安危，也沒人來追他，就讓他逃了。
他不知道逃了多遠，走了多久。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痛，鮮血不斷的流淌著。
直到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他被李家李三妹救的。
說來也巧，也狗血。
在廬江城被孫策攻破後，李家當時便投靠了孫策。
但奈何，袁術出爾反爾，把廬江交由老部下劉勳打理，也就是劉楓的老爹。
或許，也是他命不該絕。
李家覺得這樣關係不夠牢靠，把家中小女去吳郡給孫策為奴為妾，想以此取悅孫策。
但這一樁事，李家孫家，沒人提的原因。
就是他。
何五！
孫策是不知道有這回事。
李家是家醜不可外揚，更不敢提。
當時，一路上，李三妹表現的很乖巧，跟著李家仆人乘船，一副認命了。
但李三妹這些都是裝的，下了船，在打尖住店的時候，找了個機會。
換了一身丫鬟衣服，綁了想要喊人的丫鬟，趁人不注意，逃了。
二人很有意思。
一個真逃命，一個真逃婚。
就這樣兩個人，就這麼無比神奇的，在吳郡相遇了。
李三妹救下他。
養傷期間，天天照顧他。
二人朝夕相處，互生了情愫。
兩人相愛了，私定了終生，生活在一起一年，才被暗中找尋的李家人找到。
你教李家敢把這件事告訴孫策？
他們李家所有人都死死的捂著這件事，還生怕被孫策得知真相。
李父更是氣的跟李三妹斷絕父女關係，對外宣稱三妹病死了。
就這樣，李三妹被死亡了。
二人隱居在吳郡，結廬而居，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生活的苦日子。
是挺苦的。
對李三妹這樣的大戶千金來講。
然而，李三妹從不嫌棄他，也不嫌棄日子苦。
她經常說：在這亂世，能有這樣安生的日子，已經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幸福。
對李三妹來說，大富大貴經曆過，家族被黃巾軍占領，一家逃難，遷移，她小時候，也經曆過。
她見慣了生生死死，百姓疾苦，她不願意嫁給孫策，選擇逃婚的原因，就是孫策是一個在外打仗的將軍。
她寧願守著夫君在家，跟她一起過著，哪怕窮點，苦點的有伴的日子，比整天提心吊膽，要讓人舒心。
她有時候會說：“夫君，你說若是有位明主，能早點結束這亂世該有多好？整天打來打去的，真沒勁。”
然後，李三妹緊緊的抱著他，自責的問他：“夫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因為我，夫君，你這大好年華，練就的一身武藝，卻無用武之地。”
他每次都笑著動情的說道：“娘子，我這條命都是你給的，又有什麼自私的呢？
能遇到娘子，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我真的三生有幸。
真希望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和娘子在一起，不分離。”
“我也是。”她說。
他反抱著她，二人彼此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有時候上集鎮上，見到了，百姓疾苦，賣兒賣女，隻求一條活路。
心地善良的李三妹回到家，也會緊張兮兮的跟他說：“夫君，要不，你投效個明主，早點結束這亂世。”
他搖了搖頭道：“娘子，明主難遇，家有嬌妻，不出遠門。”
聽到這時，李三妹都會甜甜的笑，緊緊的抱著他，似乎生怕他答應了：“夫君，有你真好。”
她有時就這樣矛盾，又那麼的愛他。
他也是一樣。
他有時候在想：若是那日神亭嶺一戰後，沒有遇到李三妹，他又會是什麼樣的？
或許，會死吧。他想。
沒有如果，他和李三妹就這樣過著平淡的日子。
到了晚上，李三妹都會摟著他，有時會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他說：“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她嘟著嘴說：“敷衍，不理你了。”
沒過多久，她又動情的拉著他：“呆子，我想要給你生個兒子，大胖小子。”
然而。
天不從人願。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二人，在一起生活兩年了，卻沒始終沒能來個孩子。
李三妹一直想要懷上個孩子，給他生個大胖小子。
卻一直沒有。
這件事快成了李三妹的心頭病，就像是執念，遍尋良醫，吃著一些庸醫開的土方子。
最終。
在前不久，病倒了。
其實，她一直想要給他生個大胖小子，也是因為她父親跟她斷絕了父女關係。
若她是男兒身，哪會有這些事？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侍奉。
他找遍了吳郡的醫師，都對他妻子的病束手無策。
他頹廢的在妻子病床前，一巴掌一巴掌打自己，罵自己沒用。
李三妹卻很樂觀，她拉著他的手，對他說：“夫君，我從沒跟你說過。
這輩子從不後悔遇到你，那日，我店裏逃出，我慌不擇路，越走越怕，罵自己為什麼要逃？
這下好了，迷路了。
卻突然，見你盔甲破裂，滿身是血倒在我麵前。
我嚇了一跳，跑開了，我當時想通了，我想：生逢亂世，大不了一死了之，是你出現在我麵前，讓我想通了一切。
這就像上天安排好的，我想，我不能走，你要是死了，我就埋了你，要是還活著，我就要救下你。
於是，我走著走著，又折身回來了，救下了你……夫君，這些年來，有你陪著我，真好。”
“也許，上天看不慣，我這麼自私把武藝高強的你，綁在身邊，它想要你投效明主，去建功立業，去結束這亂世！”
李三妹是個聰慧的女子，三年了，她身體越來越不好，她還是能察覺出來的。
她一直問那些問題，全都是為了給夫君一個信念。
夫君有多愛她，她非常清楚，她很擔心，哪天自己走了，夫君會一蹶不振。
她已經自私的和他在一起了三年，這三年，她是幸福，也是痛苦，幸福是遇到了真心愛的人。
痛苦是得不到父母的祝福。
唯一遺憾，這三年沒能給何五生個兒子，也沒有機會，親眼看著兒子成長。
在她自覺時日無多，她說出了這番話。
“不，不，一定有辦法治好你。”
“夫君，不要走，陪我好嗎？我們安安靜靜渡過這最後的時光好嗎？”
“好！”他哭了，淚流滿麵，哭的像個孩子。
“夫君，你總說好男兒，流血不流淚，你看你哭的跟個孩子。”
她伸出纖纖玉手，擦拭著他的眼淚。
他收起淚水，勉強的想要笑，咧著嘴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
“夫君，我有個請求，請你答應我。”她纖纖玉手摸著他的臉，柔聲道。
“別說一個，一百個我都答應你。”他重重點頭，承諾道。
“好，答應我，我走後，你投效一方明主，不要荒廢了這身武藝。
忘了我，建功立業，娶妻生子，好嗎？”
她說出了此生中最後一個遺願。
“不……”
不還沒說出口，被她捂住了嘴，隻聽她撒嬌道：“夫君，你就答應人家嘛。”
那一刻，他恍惚回到了和她相愛相知相伴這段快樂的時光。他總拿她沒辦法。
艱難的點點頭：“好，娘子，我答應你。”
他在心裏想的卻是：娘子，你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黃泉路上，我們再相遇，等我。
“你不許騙我，我知道，你在騙我，你一騙我，就不敢看著我眼睛。
也不要想著，我走了以後，你就尋死，你若是騙我，我生生世世，都不理你。”
他全身一僵，這比殺了他還痛苦，他道：“娘子，我答應你。”
“這才是我的好夫君，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這一世，我們不能在一起。
下一世，你騎著高頭大馬，抬著八抬大轎，來迎娶我。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沒有疾苦的世界，我為你生一群大胖小子，每天看著他們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成長。
我可不希望，下一世，又是戰亂，逃命，這些需要你們這些武藝高強者去終結。
我是不是很自私，把我下一世都想好了。”李三妹緊緊抱著他溫聲道。
“不不不，你說的對，我發誓，我何五答應娘子的說到做到。
為了我們下一世，我答應你，下一世，我一定騎著高頭大馬，抬著八抬大轎，來娶你過門。”
他重重點頭，是啊，逃的了一世，逃不了一世，他生怕：萬一真有下一世，他們又在糟糕的亂世相逢。
就這樣，二人交心了一次，誰也沒有再提那天的事情。
都把最好的一麵交給彼此。
但他們都知道，這一天該來還是會來，油盡燈枯的李三妹，全憑一口氣吊著。
等她那個斷絕父女關係的父親，能不能在她死前，原諒她的一封家書。
她就能安詳的走了。
他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但，上個月。
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們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李偉！
李三妹的堂兄，本該是親人見麵相逢的喜悅。
在李偉來的這一日，李三妹就像是有預知回光返照一般，她把自己打扮的大家閨秀。
他抱著她。
但，該死的李偉帶來的不是什麼家書。
帶來的是最後致命的一擊。
李術謀逆被發現，當場被射殺。
他們李家一門，被滿門抄斬了。
她所有氣力被抽去一空，癱倒在他懷裏：“父親，你最終還沒原諒女兒。
夫君，記得答應我事。你要記得！不要騙我，不許騙我！此生唯一遺憾，未能為夫君生個兒……”
就這樣，李三妹走了，他的臉越來越冷。
他趕走了這個討厭的李偉，該死的，要不是他，娘子就不會死！
但李偉的話，他記在心裏了。
劉楓射殺謀逆的李術他不管，那不是他親人，他管不著。
但抄了李家滿門，那可是有李三妹的父母親啊，罪不可恕！
複仇的種子埋在他心裏！
他在李三妹走後，頹廢了，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真的很想一死了之。
但又怕到了九泉之下被李三妹罵，又怕來世又同等遭遇。
在這鬱鬱寡歡中，他整日在李三妹的墳頭，哭喊著再也無人回應他的娘子。
一天又一天，直到李三妹下葬頭七這天。
他夜晚，恍惚看到了李三妹。
李三妹對他說：“夫君，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還記得你答應了我什麼？你都忘了嗎？我還要不要等你？”
“娘子，等我！夫君一定投靠一方明主，拚死結束這亂世。
早日與你團聚，我們下一世再聚，等我，我們再相聚！”
他猛地驚醒，原來是個夢，他看了眼墳頭。
“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須去做，娘子，不管怎麼著你一直渴望嶽丈的原諒。
我為嶽丈報仇，我想在九泉之下你與嶽丈相遇，他就會原諒你！”
第二天，一大早，何五拿起了這段時間李三妹生病期間，一直照顧她，再也未練習過一次的雙刀。
以往，她健康的時候，他練刀，她總是喜歡在窗邊，靜靜的看著他練雙刀，含情脈脈的眼神，高興時，開懷大笑。
令他充滿了力氣，他願意用一生來守護，卻沒有守護住！
刀還是那兩把刀，人卻物是人非了。
入城時，王五不是瞎填的，他是亡五。
隻有遇到了像何大這樣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他才叫何五！
“刀，是我們用刀者的另一條生命。”
見到何五刀掉落在地，劉楓皺了眉道。
“不，刀隻是刀，一把平亂世的殺戮之刃而已！”
何五撿起刀，抬起頭，冷冷的看向劉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