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涼亭內,柔川因為事情敗露被揭發,精神受創幹脆跌坐在地一直不言不語,眼神迷離渙散。
直到這一刻,赫連威忽然開口質問,有條有理,柔川這才回過神來,望了赫連威一眼,竟癡癡而笑。
沒錯,她最開始是打算自綠柳開始入手,一點點蠶食赫連威的王妃之位,但現如今,一切都被她揭穿,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杏目一瞄身前背對著自己的楚夢嵐,柔川隻覺得心灰意冷。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原本按照之前的計劃,最壞的打算,縱然是事情敗露,自己也不會落得被拖下水的下場,頂多是茉莉等人頂個誤會誣告的罪名,被懲處些月俸而已。
可為什麼,赫連威為了一個丫鬟而死死糾纏不放?竟然將事情查的水落石出,甚至華三……
柔川打量一眼地麵上跪坐的華三,忽然想要大笑。
這樣的人,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信了他?還試圖事成之後重金封他的口,真是可笑,沒想到自己計劃周全,最終綠柳為了赫連威而承認罪名,卻是他反過來咬了自己一口。
華三,你這條狗!
柔川瞳孔發紅,幾乎快要噴發出怒火,將華三燒個體無完膚。
後者感受到柔川熾熱的視線,因為的確是自己毀約反咬在先,眼下許是因為愧疚,便低頭假裝沒有看到。
他並不知道這王府女人們內鬥究竟這麼激烈,眼下他了解的,並且能做到的便是保全自己而已。
人都是自私的。
華三低頭看身下青石板時,旁邊的赫連威,早已無聲間將柔川的仇恨看在眼裏。
柔川這樣的女人,用到你時萬般溫柔,花言巧語。不用你時,隻要你傷害到她一點點利益,都是一副咬牙切齒要將你碎屍萬段的嘴臉。
柔美皮相下包裹這樣陰毒的心,赫連威閉眼一歎,倘若自己還在王府一天,她在王府一天,自己便需無時無刻的提防著,太累。
心中的猶豫終於在這一刻成為決斷,再睜眼時,赫連威眸底一片堅定。
“楚夢嵐。”
三個字,幹淨的聲線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赫連威緩緩抬手,將手中楚則音所賜的金牌高舉。
在場眾人看清她的動作後,心中既忐忑又疑惑。
赫連威究竟要幹什麼?平日看她平易近人一副慵懶模樣,而今被柔川等人惹得急了,怕是要來個厚積薄發的大反擊。
她會以身份與令牌壓製,來處死柔川等人嗎?
在場圍觀的奴仆望著赫連威眼神各異,有疑惑、有忐忑、有好奇、更甚至有崇拜……
崇拜王妃原來一直都是深藏不露,崇拜王妃得楚則音公主喜愛,得皇室庇佑,甚至崇拜,她以一個女子的力量,推翻柔川眾人細膩陰謀。
這樣的赫連威,才是真正的純王妃,並且也隻有她,才配坐王妃之位。
平日隱忍大度,當真有人觸及她底線時,又果斷出手毫不留情。
在場的丫鬟中,這一刻竟有人開始隱隱羨慕起綠柳來,竟有伺候赫連威的好福氣,得了這樣護短的主子,經過這事以後,日後怕是綠柳一步登天,都要比王府所有下人高上一等。
尤其是此刻被赫連威氣勢壓製的茉心,此刻心底更是長了草。
之前她一直為茉莉辦事,指哪打哪,如今落得被拆穿的下場,搞不好極有可能會跟茉莉一起被處死……
一想到自己會命喪黃泉,茉心心中惶恐,指尖都開始輕微顫抖起來,望著清瘦卻挺拔赫連威的身影好一陣,終於長吸口氣,一聲啼哭,猛然傾身抱住了赫連威的小腿。
同時哭聲合著腔調抑揚搓頓,哭訴茉莉對自己打罵要挾自己,這次若不肯汙蔑綠柳,便將自己賣去煙花之地,自己並非一心想要害人,不過是命苦跟錯了主子。
最後話鋒一轉,茉心揚起小臉可憐巴巴,並且一臉乞求望向赫連威:“求王妃放我一命吧,茉心出身卑賤,但好歹是一條人命啊,況且我不是有心加害綠柳,我是個奴婢,一切也都是被逼無奈啊王妃!”
茉心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看的赫連威心煩,但怎奈何被對方抱住了小腿,掙脫不開,隻能僵硬站在那,皺眉俯視她。
身邊茉心見赫連威果然沒有如其他跋扈主子般一腳踢開自己,當下便知道自己押對了寶。
剛剛她冒死開口請求赫連威時,心底還是忐忑的,如今見赫連威如此反應,當下心落了地,不過卻哭得越發賣力起來,一副赫連威不原諒,不放她一命,便不會起來一般。
但實際上,她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資格請求赫連威呢?
不過仗著赫連威比平常人更多出兩分心軟而已。
時節縱然已經入秋,但樹上的蟬鳴依舊頻繁嘹亮,叫的赫連威心煩,加之身邊茉心哭訴聲音不斷,赫連威心情更是不悅,正要開口讓她放開自己,不料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一聲斷喝,止住了茉心的哭訴。
赫連威順著聲線回望過去,結果發現正是臉色已經青白,嘴唇輕微顫抖的茉莉。
想來也是,麵對自己貼身婢女如此出賣,縱然是柔川那樣心思縝密冷靜的,怕是都承受不住,更何況這茉莉平日便是一副膽小可憐模樣。
赫連威歎了口氣,知道接下來主仆二人怕是要有不少相互揭穿的戲碼上演,便動作輕緩自茉心身邊掙脫,來到了綠柳身邊。
耳邊是茉莉一對主仆爭吵不斷,麵前是綠柳虛弱陣陣快要昏迷,但事情沒有結束,想來綠柳一個丫鬟身份,又是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不能提前離場,赫連威皺眉不由上前一步,阻止了茉莉二人的爭吵。
“夠了。”
清冷的聲音不甚高,卻奇異的令二人不約而同住嘴,側頭望向赫連威。
“事已至此,你們不必再互相揭穿對方的醜事,這樣隻會讓人更加心煩。”
赫連威簡單一席話,登時令茉心絕望。
王妃如此說,是不打算可憐自己,放自己一命了?她以為自己忽然和茉莉翻臉是為了什麼,不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無辜?如今倒好,反倒兩邊不是人。
也好也好,反正自己都是將死之人。
想到此,茉心不由自暴自棄,幹脆直接坐到地上,等人將自己拉走,或者亂棍打死,或者幹脆砍頭。
不料茉心這邊剛坐向地麵,地上冰涼的青石板溫度還沒完全滲透到肌膚中,赫連威又再度開口,並且這次驚詫眾人,險些令茉心等人掉了下巴。
“你們都走吧。”
赫連威揮手,神情似乎倦怠。
一句你們,似乎飽含了太多人,而最後兩個字“走吧”則似乎……
茉心眼睛一亮,王妃既然如此說,難道是不想要自己性命了?
登時連忙起身,欲問赫連威究竟,結果茉心動作一半,便倏然聽見一聲爽朗大笑,回頭,見涼亭內純王發出笑聲的模樣。
茉心伺候茉莉,在王府呆了這麼久,就從來沒有見王爺如此笑過。
縱然平日主子茉莉費盡心力,將王爺有意逗笑了,王爺也不過隻淺淺勾起一道幾乎可聞的弧度而已,並且極其輕淺,稍縱即逝。
所以王府眾夫人口口相傳,說王爺心思太難捉摸。
而今這麼多年過去,茉心竟和在場所有人,都見到了王爺大笑,這笑聲裏似乎飽含了太多,最明顯的,竟是令人感到詫異的嘲諷之意。
雖然是貶義,但起碼,發自肺腑,感情真摯。
平日王爺都是帶著淺笑麵具的,而今到了王妃這,不過短短一個上午,便已經露出了諸多真實想法。
這世上,難道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說法嗎?
茉心皺眉,因為眼下情形古怪,沒有急著開口,隻默默站在了一邊,似乎想等赫連威肯定的結果。
“赫連威,你說什麼?”
楚夢嵐微微向前傾身,似乎想要赫連威再次開口,以便他聽清。
實際上,他早已知道了赫連威所說為何,否則也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反應,如今有一一問,不過是想再三確定赫連威的想法罷了。
楚夢嵐以為自己態度已經如此,赫連威應當知難而退,不料後者竟揚起了小巧的下巴,同時將聲音提高了兩度:“我說,要趕走你王府裏所有的侍妾!”頓了頓,因眼風瞧見茉莉等人臉色蒼白,補充道:“活命離開。”
茉莉等人先是一愣,麵麵相覷半晌,待反應過來後看向赫連威的眼睛不免透露楚一抹奇怪的目光,繼而長出口氣。
在場待罪之人知道自己可以活著離開王府,雖然不知道為此會付出什麼代價,但懸著的一顆心,算是落了地。
而對麵楚夢嵐的臉色卻與其他人恰恰相反,頃刻陰沉了下來。
“赫連威,你大膽!”
這一聲赫連威喊得沉穩有力,甚至飽含著陣陣威懾之感,加之楚夢嵐生在皇家,自小便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如今麵對赫連威如此抉擇,自然動了怒。
威壓的氣場以楚夢嵐為圓點,向周圍擴散開去,眾人不禁垂首,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