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自己還覺得奇怪,綠柳既然是做見不得人私吞公款的事,為什麼卻選擇在容易遇見熟人的外麵進行,而不是約定好在哪家茶樓。
當時自己因為一心詫異老實的綠柳會做出這樣的事,糾結要不要啟稟王爺,後來便忽略了這古怪的見麵形勢。
如今被赫連威提起,穆光隻覺一陣羞愧。
平日王爺說自己是個榆木腦袋,看來的確如此,這種事,自己顯然是被設計當槍使了,結果自己還不明所以,巴巴去王爺那裏提供自己所見。
這簡單的頭腦,簡直令人笑話。
穆光不知不覺低下頭去,覺得自己這件事著實對不起赫連威與綠柳,羞愧到不行。
赫連威自然也知道穆光的性格,總的說來也是無辜,便沒有繼續糾纏這件事。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赫連威隻需轉身,再問綠柳一句,那天是不是茉心用她的名字頭銜,約你出去?結果你卻發現華三轉身欲走,卻被茉心與穆光撞見?
結果回頭正要問話,卻發現綠柳正抬頭望著自己,眼底含著晶瑩淚光,咬唇一副赫連威讀不懂的痛苦模樣。
“怎麼了?難道身子又開始不舒服?”赫連威已經快要到舌尖的話生生被咽了回去,立即蹲在綠柳身邊,抬手撩起綠柳半截衣袖。
見綠柳這副模樣,赫連威下意識以為綠柳是又犯了過敏的毛病,結果撩起衣袖後並沒有發現任何起疹子之類的反應。
這反而令赫連威感覺更加奇怪。
眼下翻供在即,這小丫頭該高興才是,怎麼這時候擺出這種對不起自己的模樣?
難道又是嗓子不舒服嗎?赫連威轉眸想了想,猜測綠柳的嗓子沒有好全,既然如此,那自己隻盡量問她些簡單的。
“因為你還不能長時間說話,接下來我問你問題,你隻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好了。”
綠柳望著赫連威,在後者起身時,小手倏然攥住赫連威衣袖,小臉寫滿了感激。
赫連威抬手拍了拍綠柳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綠柳察覺到手背上一陣溫暖,鼻尖不禁一酸。
王妃,對不起……綠柳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能承認這事實了。
或許待會兒您問我問題時,我的回答會駁斥掉您的調查的一切,主動認罪,讓你成為王府的笑柄,甚至被柔川等人嘲笑,但請王妃你相信,綠柳做著一切都是為了王妃好。
小丫頭努力向赫連威擠出一縷微笑,旋即垂下頭去。
涼亭內柔川無聲將綠柳一切變化都盡收眼底,一絲得意冷笑掛在唇邊。
雖然剛剛赫連威變現很讓她驚訝,但這過程中一切都不重要,因為答案早已經定好。
赫連威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有如何?就算你說出天花來又如何?隻要綠柳自己一口承認私吞公款,你還有什麼好說?
接下來,看你還有什麼資格臉麵站在王爺麵前……
因為事先已經知道了注定的答案,柔川身子緩緩放鬆,依靠回椅子,一派閑散模樣。
接下來,她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希望見到赫連威吃癟的模樣了。
一顆桂花糕咀嚼在口中,頓時唇齒生香,柔川享受半眯著眼睛望著涼亭外赫連威,無聲彰顯著隻有她們兩個才能讀懂的挑釁。
赫連威將視線調轉開,看了看一臉愧疚,已經完全不敢直視自己的綠柳,心底無奈歎息一聲,表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傻丫頭,接下來該輪到你回答問題了。”赫連威伸手拍了拍綠柳肩膀,抬眼直直望向涼亭內一臉勝券帷幄的柔川:“我問你,之前是不是茉心忽然假意與你稱好,給你吃的帶有蟹黃的拌飯?你渾然不覺?”
秋風在這一刻忽然乍起,赫連威說話聲音不大,乘著秋風,卻令在場每個人都能夠清晰聽見。
她的聲音本就偏向於空靈,此刻因為敘事的聲音又有意壓低,是在場之人聽來,頗為寒冷。
載看赫連威的眼神,有些變化微微開始不一樣。
這真的隻是一個深在閨中女子該有的風範嗎?
看她眉宇之間的堅定坦然,那觀察事物細致入梅的模樣,似乎並不僅僅是一個在草原中長大女孩該有的。
涼亭內楚夢嵐望著赫連威筆直如青鬆的身影,微微皺了下眉。
這個赫連威究竟是什麼回事,那個草原可汗又究竟是怎麼教她的?行事作風竟然如此與眾不同,屢屢讓自己起疑,可是當自己真正去驗證她的身份時,胸前一顆朱砂痣,卻鐵證如山。
秋風瑟瑟,吹動樹冠楓葉莎莎作響,在場眾人心思各異,除卻楚夢嵐等隻關心赫連威本身之人外,其中最多的還是疑惑,疑惑正在審問私吞公款的赫連威,怎麼會忽然調轉了話頭,到綠柳是蟹黃拌飯一事上。
地上的綠柳聞言登時一詫,巴掌大小臉寫滿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剛剛那一刻聽見了什麼。
蟹黃?青燕?
王妃她怎麼知道是青燕給自己送來的膳食有問題?還是說……隻是湊巧一說而已。
綠柳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不過片刻又沉了下去,這短暫的變化,正好被赫連威看在眼裏,不由一聲歎息,傻丫頭。
她以為她的身子情況,自己真的不了解嗎?否則自己天天費力給她弄來藥材,熬藥給她吃,為的是什麼?
至於那個青燕……之前自己一直覺得她哪裏奇怪,如今綠柳出了這樣的事,卻仿佛無聲間證明了什麼。
一時天地間寂靜無聲,茉心等人垂著頭,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而之前還是一副悠閑姿態的柔川,這一刻也開始有些坐不住,微微向前傾身,眯眼似乎想要看穿赫連威心中所想。
她竟然知道了綠柳飯菜被偷換一事?
這一刻柔川說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麼滋味,不由聯想到綠柳近兩日越發好轉的嗓子,忽然想起赫連威曾親自去廚房給綠柳熬藥一事。
之前那個大夫已經被自己事先安排好,假裝出一副大公無私威武不屈的模樣,為綠柳診病,並開一些藥材上好的去火藥方。
按理說這些草藥雖是名貴,然而熬給綠柳,對她過敏的體質並無任何作用,也不過是在楚夢嵐麵前做做樣子罷了,而今再細細想來,赫連威之前往廚房跑那兩次,似乎早已將草藥掉包。
可轉念一想,柔川又有有些釋懷。
赫連威再聰明又如何,再小心翼翼威綠柳著想,不動聲色換掉草藥又能怎樣?恐怕她千算萬算,在這之前,卻怎麼都不可能知道,綠柳為了保護她,而甘願吃下拌有蟹黃的飯菜吧。
今天她雖然揭穿了事實,知道有人給綠柳偷換飯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並不知道綠柳甘願吃下飯菜。
如此想著,柔川身子又開始慢慢放鬆下來,忖了忖,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幹脆起身決定立即給綠柳定下罪名。
“綠柳。”
柔川起身,兩步走到涼亭邊沿,一雙杏目斜睨著綠柳,聲音嬌媚且富有威懾性:“眼下你也看到了,赫連王妃為了還你清白,付出如此多,又是找到絲光棉,又是找華三對口供……綠柳,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如今你看你是不是要表態了?”
柔川高高在上站在涼亭上,俯視這頭顱低垂的綠柳,這一番話乍然聽來似乎在奉勸綠柳回頭是岸,為了報答赫連威的袒護之恩,應當立即認錯。
然而事實隻有綠柳自己明白,她是在以赫連王妃的恩情在要挾自己,如今王妃對自己越好,自己便越要懂得報恩……為了保護王妃,承擔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綠柳咬牙,再抬頭時望向涼亭上杏目半睞的柔川,眼底閃過一陣糾結難懂的掙紮光芒。
她到底該不該認錯?該不該承擔下這根本不存在的罪名?
綠柳痛苦萬分,一邊糾結想要繼續陪伴在赫連威身邊,成為赫連威左膀右臂,令一方麵又怕赫連威被自己拖下水。
王妃已經為自己付出這麼多,奔波這麼多,這一切到此為止,已經足夠了。
綠柳深呼吸一口氣,再抬臉望向柔川時,已經是一臉堅定。
她已經決定認罪,接下來不論柔川是責罰自己亂棍打死也好,發配苦寒邊疆也罷,自己都認了。
至於家人……
眼風不由撇到赫連威衣角,心底一片坦然。
王妃這性子,自己倘若是去了,她定會照料好她們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出於一種信任,似乎刻畫到骨子裏不假思索,綠柳相信赫連威會這樣做,以至於她連自己去世後都無後顧之憂。
“是我……私吞公款,主動聯係華三。”
綠柳說這話時,幾乎不敢看赫連的表情,甚至連她的衣角都不敢直視。
她不能想象赫連威在聽見自己認罪後的表情,也許是失望、也許是震驚、更或者是一種被欺騙的痛苦。
最後,一切都會演變為厭惡。
因為自己欺騙她許久,而赫連威這倔強直爽的性子,一生中大概最厭煩的,就是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