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
赫連威在夢境中下意識喊了一聲,她也不知道是夢境還是自己下意識幻想,眼前輕舟綠柳夢境最終渙散,又重新凝聚,她似乎看到了一雙狼眼,碧悠悠寶石般深邃的顏色,一直盯著她,望著她……
那深邃孤獨的野獸眼睛,竟然使她沒有感到絲毫威脅之感,反而是一種親切,並且果斷。
那是獨屬於離夏的氣息。
“你可是草原的女兒,怎麼能輸給他人,怎麼能連自己想守護的守護不了……赫連威。”
最後三個字咬的又輕又緩,卻偏偏能烙到人心裏去。
赫連威……
一遍遍,猶在耳畔。
睡夢中赫連威似乎聽見有誰在叫自己,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是在空無一人的大殿,周圍並不一人。
赫連威睜眼打量四周,空曠的大殿內隻有一燈如豆燃燒,因為綠柳不在身邊,她又有些不大適應陌生人伺候,所以大殿內一直空著,沒有貼身婢女待命。
這也就顯得大殿內越發沒有人氣,陰涼起來。
赫連威皺眉,想起夢中那即將被伐倒的綠柳樹,想起夢中那一聲呼喚,使她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或許是因為最近兩天因為綠柳的事一直奔波太過勞累,再或者,就是自己的感覺,一直都是真實存在的。
有一雙眼睛,不知自何時開始,已經在暗處開始盯上了自己。
赫連威昏沉的腦海不由想起離夏國曾經最古老的傳說,擁有狼眼未必是福,倘若保護不好,反而極有可能招來禍患。
離夏國但凡擁有狼眼之人,都受詛咒,短則活不過及笄,長則活不過年華雙十。
赫連威低頭細算,似乎距離自己這身子生辰,不過還有兩月的時間。
到時便是在華晉及笄的年齡,真正麵臨狼眼詛咒的時候。
這一夢,究竟有何意義?還是說隻是單純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兩日時光匆匆過去,赫連威因為要籌辦關於為綠柳翻供的資料,一直都呆在自己的屋子裏,兩日後按照柔川等人的“公平”“公正”要求,將綠柳雙手捆綁,壓到了王府後花園位置。
這時候時節已經入秋,天氣早晚已經轉涼,樹上的葉子在夏日陽光的熾烤下似乎被蒸幹了水粉,微微已經開始發黃,乘著秋風拂動沙沙作響。
楚夢嵐這次作為公證人旁聽,與柔川等人一起坐在涼亭之中,涼亭外正貴著被反剪雙手,麵容清瘦的綠柳。
這時候按理赫連威身為純王妃,理應站在楚夢嵐身邊才是,但因為綠柳還跪在涼亭之外,赫連威堅持站在綠柳身邊兩步之遙的位置,像是要守著她一般。
故而本應該屬於純王妃的位置,楚夢嵐右手邊實木梨花椅上,被柔川鳩占鵲巢,縱然明知自己得了便宜,柔川還是一臉無辜模樣,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坐的是誰的位置,一臉迷茫。
但怎麼可能呢?
赫連威站在涼亭之外,望著八角涼亭內一臉假惺惺的柔川,心中不乏一陣冷笑。
按說王府中數她入府時間最早,這些禮數,不論是誰,包括自己在嫁入王府時,都要被專屬嬤嬤訓誡的,包括來客人時身為王府女眷應該如何說話,如何行禮,坐在哪,什麼時候該起身退下等等……其中因為赫連威是純王妃的原因,故而重中之重為她講了王爺右手邊椅子的意義。
左邊為尊,自然是王府中楚夢嵐的位置,右邊為妻,這妻當然是赫連威。
而今柔川鳩占鵲巢,明明知道自己占了什麼便宜,卻還不肯起身,一副想當然模樣,赫連威隻覺好笑。
她是終於安奈不住,露出自己的野心與狐狸尾巴了嗎?
但如此堂而皇之的動作,就不怕楚夢嵐發現端倪,知曉她的野心?
轉念一想,赫連威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這王府中的女人,又有哪個不是巴巴望著楚夢嵐?這一生的追求,不就是希望能有個正式名分,成為側妃?
而今柔川不過是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現出來而已,而細細想來,楚夢嵐平日正是討厭自己一副事不關己模樣,故而柔川這舉動,無疑是在間接向楚夢嵐展現自己對他的愛慕之心。
她沒有,坐在王妃之位上在楚夢嵐眼裏沒有任何錯。
但自己也不會承認自己倔強,將王妃之位空出來的舉動錯了。
赫連威垂眸打量眼前兩步之遙的綠柳,發現小丫頭比之前清瘦許多,單薄的肩膀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衣服的重量,跪在涼亭前,似乎隻要秋風再大一些,便會被吹跑一般。
這些日子,她究竟在自己看見或看不見的地方,吃了多少苦。
因為今天是有楚夢嵐再正座上看著,故而綠柳在被帶出柴房時,被吩咐清洗了一番,挽了發鬢……如果今天沒有楚夢嵐在場,赫連威幾乎不能想象,綠柳究竟會蓬頭垢麵成什麼模樣。
赫連威閉眼深深呼吸,雙手攏在袖子下緊握成拳,同時心底暗暗思量著,今天定要為綠柳翻供,給柔川等人致命一擊。
赫連威站在綠柳身邊,頭頂的陽光被樹葉篩過隻剩下點點斑駁光影,投影在她身上,有些明暗不一。
楚夢嵐坐在涼亭內,右手邊時環肥燕瘦不一而足的美人,身前還有沏好上好的龍井,精致色香味俱全的糕點,旁邊更甚至有兩名丫鬟在為他打著蒲扇,驅散這獨屬於入秋時節的晌午酷熱。
這般神仙般才能享有的待遇,簡直和直挺挺站在涼亭外赫連威形成鮮明的對比。
因為傳喚的證人華三還沒有到,赫連威就和綠柳一直站在樹下苦等,直到時間快要到晌午時,赫連威頭頂已經冒出了虛汗。
也正是因為自己身子出現了不適,赫連威立即聯想到跪在地上的綠柳,自己站著尚且如此,那小丫頭直挺挺跪在地麵,膝蓋痛處可想而知。
赫連威掏出袖中帕子,上前兩步為綠柳擦拭額前汗水。
這細微的動作隻是出於下意識舉動,然而看在綠柳眼底,確實一片感動。
同時無聲無息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論如何,為了保護王妃,自己都要承擔下這私吞公款的罪名,否則那幕後黑手不知道還要對王妃做什麼,若是再假借自己是王妃丫鬟的身份,再指認王妃是幕後主使人,那才真正的罪過。
綠柳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堅定。
另一邊涼亭內,主仆二人相互關懷的模樣看在楚夢嵐眼中,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樣。
赫連威對一個下人都可以如此用心,她已經陪著那個綠柳,在屬下站了一個多時辰……
自詡天才,五歲就開始作詩,七歲學《戰國》之術的楚夢嵐在看到這一幕時,他覺得自己開始看不透赫連威這個人。
又或者說,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
她能對身邊下人關懷備至,如同親人,能對皇上以禮相待,能與刁鑽的楚則音成為朋友,但惟獨到了自己這,卻時時刻刻都是敵人。
楚夢嵐自小便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能看穿人生百態,號稱天才,然而這天才般的腦子到赫連威這,卻是絲毫沒有用處。
她完全是不在腦子計算理解範圍之人的。
……
“好綠柳,別害怕,有我在你身邊呢。”
涼亭前赫連威並沒有注意到楚夢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下她唯一的感受都集中放在到綠柳身上,看到綠柳一係列的變化,隻當小丫頭是因為緊張,便出言幾句慢聲細語安慰,綠柳聞言屆時回以蒼白無力一笑:“王妃,我沒事。”
說話時嗓子依然沙啞,令赫連威感覺到隱隱奇怪。
這丫頭之前不是已經吃了自己配置的抗敏中藥?怎麼最近這嗓子反而越發嚴重了?在這麼下去,也不知道待會翻供時,能不能繼續說話。
赫連威略微皺眉,疑惑退到一邊。
又等了半晌,眼見著自己已經幹巴巴站在涼亭前有一個半時辰,依舊不見華三前來,赫連威感覺到隱隱不對。
許是因為前世看電視八點檔狗血劇太多,以至於赫連威發現苗頭時,第一反應就是腦洞大開,以為華三已經被人殺人滅口。
這樣的想法一旦形成,便如星火燎原般,迅速燒掉了赫連威之前的理智。
關心則亂,如今華三是唯一能幫綠柳翻供之人,眼下他若是死了……
赫連威簡直不能想象接下來的結果,一雙素手攏在袖中,將剛剛給綠柳擦汗的手絹攥成一團。
也正是這緊要的時候,花園入口月亮門處,傳來一聲下人的通報:“華三到———”
赫連威聞言一愣,屆時回過頭去,果然看見華三那油頭滑腦,賊眉鼠目的身影在四處打量。
攥著手帕的手指不由一鬆,赫連威長出口氣,等待了許久,總算是沒有白白的浪費時間。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華三可是被柔川她們已經收買的人,柔川再怎麼說都是王府中深閨不出的女子,怎麼能想辦法,並且有膽量為了綠柳的事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