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色冷幽的光覆蓋整片大地,一個身影悄然滑過。
客棧窗子前,那人不動聲響的跳進來,透過月色,看著床榻上那模糊的身影。
他的眸子溢滿深情,一步一步朝床前走去,在一米一處停下,唰的單膝跪下。“小姐,屬下來領罪了。”
漣漪背著身子,久久未語,半晌才終於道,“你何罪之有?”
漣昱垂下頭,他敢出聲叨擾,自然是知道漣漪未睡,漣漪一向睡不安穩,尤其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所以淺眠的她,若不借助藥物,一點聲響便會驚醒她。“屬下擅離職守,才讓小人有機可乘,差點害了夫人。”
漣漪派他來保護苗青然,贖他隱瞞她赫連言一事的罪,而他卻在事發時不在苗夫人身邊,所以一得知這件事,便立馬趕了來,他不怕漣漪怪罪,卻怕漣漪對他失望。
漣漪坐了起來,倚靠著背後,透過沙幔,毫無感情的望著那跪著的人。“什麼原因?”
縱然她因為赫連言的事而對漣昱有些失望,有些氣怒,卻也不曾真的怪責他。畢竟,漣昱是她最信任的人,雖說隱瞞她也算背叛,但她卻好像隱隱明白漣昱為什麼隱瞞她。
複雜的斂下眸子,漣昱的神情,她不是看不到,卻不能回應。
她把漣昱當做最信任的人,最依賴的人,無關愛情,隻是一個對她很重要的存在,她不想打破這種關係,於是從不戳破。可現在,他們之間,好像在漸漸複雜,不複以往。
對於漣漪的問題,漣昱一時間沉默了,不知該怎麼回答。
漣漪卻把他的沉默當做不願意告訴她,揮揮手,“罷了,你回去吧,雖然你是我父親當初送給我的貼身侍衛,我卻也對你說過,你是自由身。”
她不需要侍衛,所以當父親漣商送他來時,她便對他說,可以離去,海闊天空任鳥飛,是漣昱不願意離去而已。
那時她並不在乎,多一人少一人對她來說都一樣,便也任漣昱跟著她,一跟便是十多年。
而聽到了她的無謂話語,漣昱卻是猛地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你,不要我了?”
漣漪蹙眉,“你本就不是我的,何談不要?”
漣昱的心一下子像是被摔到了最深處,支離破碎,“你明知……”
是,若說一開始,漣商讓他跟著一八歲女娃子,他是不樂意的。可當那八歲女娃毫不在意的說放他離去時,他震驚了,重新審視她,甚至甘願留在她身邊,隻當一個侍衛,直到他愛上她。
漣漪歎了一口氣,很輕很輕,漣昱還是聽到了,一瞬間,心沉到穀底。“昱,這麼多年了我從未問過你的身世,沒有關心過你的過去,你可曾怪我?”
漣昱搖頭,“不,從來不曾怪你。”
她點點頭,“是啊,你不曾怪我。現在,既然你的身世有了眉目,你也該好好去解了自己的心結才是。而不是與我,在這裏浪費感情。”
“浪費感情?”他一震,隨即苦笑著,“我明白了。”
一時間,兩人有些無言,最後還是漣昱站起了身,恢複冷靜,對她道,“你怎麼知道,我有了關於我身世的消息。”
漣漪淡淡一笑,“不然,我想不到任何原因,我最信任的昱會‘擅離職守’。”
他點頭,“怪不得你說我何罪之有,你說的對,有人來尋我了,”隻不過不是平常人家,來人的背後,就連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去吧,隻要你想要。”雖然不曾關心過,她卻也是知道的,漣昱一直在暗中調查關於他的身世,隻不過那麼多年,一點眉目都沒有。
漣昱這一去,回來怕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漣昱了。這麼多年都沒查到他的身世,那麼他背後怕不是一般人家,想到這,漣漪難得的有些落寞。
“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他不放心,就算知道她有能力不受傷害。
“昱,道別完了,你該走了。”掃了掃窗外的異動,那多出的氣息,漣漪略顯冷漠的說道。
漣昱眼裏暗淡,看來,漣漪早就猜到他是來道別的,他轉了身子,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是艱難。以往他的每次離開都可以很果決,因為他知道他會回來。可這次,卻是真正的離開。不過,他一定會再次見到漣漪,待到那時,他一定會擁有可以匹配她的資格,一定。想到此,他的眸子一片堅定,走到窗邊,他回過頭,道,“漣漪,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昱。”說完,便縱身躍出窗外。
漣漪靜了片刻,不知在想什麼,很久才躺下身子,卻是睡不著了。
太久了,她把漣昱的存在當做了習慣,習慣一回頭就看見他,如今他不會在了,談不上傷心,卻有些失落。
撇下這些思緒,她決定把赫連言的恩情還盡,幫助她娘完成她的心願,便找個清靜的地方隱居。
這一世,她沒有什麼貪欲想望,安安靜靜,平平淡淡過了就是。
至於赫連言,東祁這些人,他們或許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卻絕不會停留在她的生命中,還是早日斷了他們的念想才好。
時間悄然而過,天際褪去了暗黑,迎來了一抹微弱的白。許是倦極,漣漪這才淺淺的睡了去。
待她醒來,已是晌午,換上一抹青色衫子,踏出了門,吆來小二端上清水。
清洗幹淨,不施脂粉,這才走下樓去,吃了少許東西,便讓趙嬸退了房,牽出馬車。
馬兒明顯這兩日休息的很好,被趙嬸喂得飽飽的,很有精神,漣漪見此淡淡一笑,上了車,吩咐趙嬸前往廖州。
關於漣家的暗湧,她相信苗青然有能力化解這些危機,至於那一不小心便會殞命的漣風,從不在她的關心之內。
想起那病弱的身子,慘白的麵孔,漣漪搖搖頭,因為漣風,在漣家的日子,她不知受到了多少冷落。雖然她不在意,卻也不代表她能大方的去醫治漣風,對於漣家,她本心是厭惡的。
這世她本無欲無求,隻願過的安靜,可無奈苗族不安生,苗青然把她送去漣家後,在漣家她也不招待見。不待見便也罷了,她也可以活的自在,偏生那些人見不得她安寧,總愛弄些陰謀小計,來給她添堵。那個偏愛漣風的爹,便也更不得她的心了,他對她這個女兒,實在是冷情的可以。
快到廖州的時候,漣漪聽到了一個有趣的傳言,傳言西昇國西穎公主和親途中意外消失,再次出現,被東郢國退了親,成為西昇國的笑料,皇室的醜聞。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西穎公主會終老一生時,沒想到太子竟為西穎公主設立了招親擂台。
雖然西穎公主名聲都掃地了,但還是不乏很多妄想當駙馬的人的踴躍追求。
擂台也在西昇國皇帝的首肯下,如期如火的開始舉辦。
嗬嗬,招親擂台?就不知是要比武還是比文了,既然是公主的駙馬,那自然應該文武雙全才是。西昇國名流之子怕是不屑參加,那麼便隻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官莽夫之人了,隻怕這擂台,也是太子針對赫連承而提出的吧。
赫連承嗎?聰明有餘,智慧不足,肯定是要上當咯。
看來西祉是把算盤打到廖州首富赫連家了,沒有權勢,拉到一個財力支持也不錯,這西祉,還真是一心一意的為皇位而籌謀。
這些朝廷上的事她雖然知道,卻不打算插手,不過,倒是可以看個戲。
不知道赫連承打算怎麼贏擂,得到西穎呢?嗬嗬,還完赫連言的人情,她倒是可以去湊個熱鬧。
不知不覺,赫連家已近在眼前,漣漪反而有些複雜,對於赫連言,她還真是不知道怎麼麵對。
“小姐,赫連家到了,”趙嬸隔著簾子對漣漪道。
漣漪下了馬車,遞給趙嬸一袋銀兩,“一路辛苦你了。”
趙嬸毫不客氣的收下,擺擺手,“應該的,小姐好走。”
漣漪點頭,看著趙嬸趕著馬車漸漸離開她的視線,趙嬸這個人寡言少語,卻是務實,雖然平凡,卻也是安寧的度過一生。
回身抬頭,看著牌匾上朱紅漆爍爍的赫連府,猶豫了半晌,還是歎了口氣,走上前去。
門房瞧見漣漪,一臉詫異,繼而滿臉驚喜,“漣小姐,您來了,我先去稟告劉伯。”說完,便急匆匆跑走了。
漣漪無奈,這個門房,莽撞的可以,就這樣扔下大門不管了?
在漣漪沒走幾步,果然看見同樣一臉欣喜的劉伯迎上來。“漣小姐,你上次不說一聲的就離開,大少爺很是傷心落魄呢。”
漣漪略有怔忪,隨即淺笑開來,像雛菊,青稚雅淡。“劉伯,帶我去見赫連伯伯吧。”
劉伯點頭帶路,“老爺子見到您,一定很開心,他在雲亭一個人下棋呢,經常嘀咕除了你,沒人是他對手。”
“人老了,的確是會感到寂寞,”漣漪說道。
“老爺子若是知道漣小姐你這樣說他,定是要反駁了你去。”
“嗬嗬,這倒也是,赫連伯伯經常不服老呢。”
“……”
雲亭
“老爺子,漣小姐來看您了。”劉伯走上前去,喜形於色的道。
赫連靖抬頭,瞧見漣漪,果然一臉開心,或許還有些感激。自家孫兒恢複往日俊容,且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他自是極其感激漣漪的。雖然他曾報了希望,可卻始終是埋藏了一些懷疑的。
漣漪也是感激赫連靖的,畢竟他確實幫她尋回了苗族之寶,另外,赫連靖對於她的寬容,委實讓她動容。明知是她害赫連言如此,卻不曾出言埋怨怪責過。
現在想來,三年前那七香草又哪是她這般容易贏來的,分明是赫連靖存心送給她。想到這,漣漪真誠的笑了,這一笑如暖陽般,不複以往如月光般的清冷,灼灼生輝,生生耀了看者的眼。
赫連靖不由得明白,這小丫頭為何把自家孫兒迷得團團轉了,的確是絕世的佳人。
“赫連伯伯,可願漣漪與您下一盤棋。”
聽聞她這樣說,赫連靖哪有拒絕的道理,“求之不得。”
待兩人坐下,劉伯忙上了茶,靜候在旁邊。
秋風瑟瑟,半年光陰掠過,寒冬已是快要來臨。
雲亭裏的一老一少,專心致誌,棋盤上的廝殺不斷,兩人麵上卻皆是從容淡定,就是不知這局,會是誰笑到最後了。
劉伯眼尖的注意到雲亭外那一抹含情脈脈的目光,眼中閃過笑意,大少爺啊,漣小姐一來,您就坐不住了。
隻不過,沒有人知道,這一幕像是重演了三年前。
一人全心放在棋盤上,一人暗中凝視,秋風吹過,吹起一片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