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夜幕宴席
先好好調養一晚,明日再去西裕山林中施展拳腳。
殿內放著巨大的火盆,席上談笑風生,舉杯相慶,酒肉之香騰騰蒸發,幾乎熏得人骨軟筋酥。
在這樣歌舞升平的酒宴之中,偏偏有人的臉上寫滿了委屈。
胡翟本來是坐在李元吉的軟墊旁邊,現下被擠到了後麵,幾乎要和侍女們聚在一處。
鳩占鵲巢的女子正拿一截蜜色水滑蛇腰緊緊貼著李元吉的胳膊,柔聲柔氣地說些逗人開心的話,伸著胳膊為他倒酒。
而齊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就是冷冷淡淡的,和平常一樣,偶爾會適時地接一兩句。
剛剛她被擠走的時候齊王就什麼都沒說!最讓人討厭的是,那個女子竟然叫遊笛兒,和她的名字根本沒差啊!
胡翟氣悶得很,故意拿銀箸在自己的碗碟裏挑挑揀揀,弄出好大的動靜。
芹菜,不吃!胡蘿卜,不吃!你讓多吃的我都不吃,氣死你氣死你氣死你!
惡狠狠地搗鼓了一陣,胡翟一抬頭,李元吉還是背對著她在和那個笛兒說話,連個眼角餘光都沒給她。
她像個被踩扁的吹糖一樣,癟了,沒勁了。
向右邊看看,李朗燁正不知道和誰說話,一副把牛皮吹上天的樣子,明顯沒工夫陪她。
阿碧早在宴會開始時便跟著一名侍衛出去了,大概就是阿冉常說的她的“情郎”。
於是胡翟拿了幾串最喜歡的炭烤肉腸,悄無聲息地從人聲鼎沸的大殿內溜了出去。
西裕屬平原地帶,林木重多,空氣中盡是草木蕭疏的味道,頭頂上就是一片繁密的星空,是在皇城難以看到的好景色。
四月的春夜還有些冷,胡翟外麵裹了件前不久李元吉剛命人趕製的夾毛皮襖,隻一心找個安靜的地方吃她的烤腸。
估計齊王都不會發現她走沒影了。
向西走了大概五十多步,大宴的喧鬧聲漸漸遠去,再往前就有護衛兵了,於是胡翟就地找了根伐倒的枯樹坐下來。
風微微地吹著,從遠方穿過萬千筆直樹木,攜裹著邊界特有的荒涼氣息,似曾相識。
胡翟慢慢地吃著腸,在這陣熟悉的風中,克製不住地想起家人來。
不會怪我吧?雖然齊王說我做的沒錯,可總免不了愧疚……
她正發著愣,忽然趕到左手拿著的腸在微微顫動。胡翟連忙低頭一看,竟然是隻綠眼睛的狐狸,被她的視線嚇得猛然一縮,飛快地往後退了好幾米,警惕地盯著她。
大概是酒肉香氣飄得太遠,把它給吸引過來了。
胡翟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一陣,慢慢把手上的腸遞了出去。
那狐狸歪了歪頭,試探著靠近了一點,看胡翟沒有動作,便湊上前重新撕咬著那根肉腸。
一共帶了三根腸出來,胡翟把剩下兩根都掰下來遞給了狐狸。不料吃到最後一塊時,狐狸隻是含在嘴裏,轉身向山坡下跑去。
胡翟看得分明,山坡下也有一雙綠瑩瑩的瞳子。兩狐相遇,那隻狐狸把腸吐給了自己的孩子。
她正瞧著,倏爾,兩隻狐狸都跑遠了。
身後忽地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坐這兒幹嘛呢?”頓了頓,末了又加上一句,“小啞……書童。”
來人相當自來熟地坐到他旁邊,繡著四爪蟒的錦緞袍在月光下發著微涼的光,昭示著他尊貴的身份。
胡翟心煩意亂,沒想到出來逛一逛都能遇到李建成,登時站起來就想走。
身後傳來悠悠的歎氣聲:“見了我不行禮就罷了,還敢背對儲君。你說,一顆腦袋夠不夠砍?”
銀牙緊咬,胡翟扭身行禮,卻遲遲得不到平身的回應,隻得一直半彎著腰,心裏把所有知道的難聽話都對李建成使了個遍。
李建成微翹著一條腿,不動聲色地來回打量她,忽然一哂,“真奇怪,本宮搜腸刮肚,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是哪兒得罪了你這麼個小啞巴。”
“從兩年前年慶酒宴上開始,我就發現你非常恨我。是不是?”
胡翟眼睫輕輕一顫。
“兩年多了,那個眼神我一直忘不掉,”李建成站起身來,卡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火燒火燎的……恨不得把我斬立決一般。”
他湊得太近了,胡翟都能從李建成的眼瞳裏看到自己的麵孔。
“你真的很有趣,”李建成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目光緩緩下滑到她被絨毛簇擁的白皙脖頸,“明明非常恨我,今天竟然還冒險相救。”
提到這事,胡翟的呼吸聲明顯變粗了一點。她猛然扭過頭,避開李建成的手,往後退了兩步。
“成哥哥——成哥哥——你在哪兒?”
遠處傳來少女拉長的叫聲。李建成微微擰了一下眉,仍舊用摻雜著勢在必得的眼神打量了胡翟一陣,方才轉身離去。
一晚上的心情全被破壞了,齊王也沒出來找她。胡翟氣惱地在地上連連蹦了好幾下,忽然看到山坡下的樹林中有人影在穿梭,弄得枝葉在窸窸窣窣地響動。
“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
胡翟嚇了一跳,發現今夜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人真是多。回頭一看,竟是個穿著鐵甲的高大將士,臉上有一道長疤,在昏暗中看著實有幾分嚇人。
他腰間還佩著利劍,胡翟有點害怕,隻敢微微搖了搖頭。
“他們在找貓冬的老虎和狗熊,為明日的春獵排除危險。”
將士衝下麵喊了一聲:“元曌!”
底下樹林裏有個年輕些的男人鑽出來,衝這邊比了個完事的手勢,扯著嗓子喊:“叫兄弟們喝酒去!”
“別胡鬧,隻準不守夜的喝!”
“知道了,老王八蛋——!”
一夥人哈哈大笑著走遠了。
將士這才轉過身來,看了傻愣在那的胡翟一眼,飽經風霜的臉上竟湧出幾絲脈脈溫情。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穿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半晌,他低聲說:“你的眼睛……同你母親可真像。”
胡翟猛然一驚,抬起頭來,嘴唇顫抖著,終究克製住沒有發聲。
將士卻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