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皇獵
出了宮門,胡翟忽然想起什麼,拿出隨身的本子寫:昨天的事解決了嗎?
李朗燁看了仰頭一笑,挑眉道:“嗯,我想了整整一晚上,我喜歡的就是雲沐這個人,和他是男是女是窮是富屁關係沒有!這回春獵我得爭個圍褂子,到時候順順當當和父皇求個恩典,娶她為妻。”
陽光下,年輕的臉龐幾乎閃閃發光。胡翟在一旁,心裏覺得好神奇,雲姐姐竟能叫燁哥那樣難過,夜夜醉酒、吟詩作對,而如今又能這般歡欣,無憂無慮地哈哈大笑。
談情說愛什麼的,很嚇人呢。
胡翟很乖,不肯走遠,於是兩人就慢慢打著馬,跟在李元吉的轎旁。
李元吉掀開車簾看了一陣胡翟騎馬的樣子。少女穿著一身墨綠錦袍,騎在白馬上好似一棵挺拔小鬆,春陽披在她略顯單薄的肩背上,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確定她的馬騎得很穩,李元吉放下了簾子,準備闔眼歇一會。
這回是阿碧跟著,車裏已經點上了清淡的白檀線香。在熟稔的味道裏,他想起昨晚青鬼帶回來的消息。
舅舅還是不願私下撥兵至神州,固執地相信著李淵真會將他妥帖送回塹北。
會嗎?或許會看在他沒有兵權的份上……
想著想著,馬蹄嘚嘚兒的聲音逐漸遠去,他的呼吸漸漸平緩。
上驛道後,走了約一個時辰,馬隊登上了較為細窄的琮玲山路。
李朗燁正侃侃而談自己以往皇獵時的恢弘事跡,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六弟。”
回過頭去,是一身紫袍的李建成,後麵還跟著李世民,滿臉大寫的煩躁。
兩人方才是去後麵問候蔣氏了,這又打馬追上。
“大哥。”
“怎麼不去前麵,和個啞巴待一塊?”
滅族凶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胡翟在心裏無聲罵著,精神和生理上雙重討厭李建成,她牽著雪龍的韁繩往旁邊靠了靠。
李朗燁看了胡翟一眼,“大哥也知道,前麵太安靜了,不適合我。”
李建成像聽不懂他什麼意思似的,微微一笑:“哦,我也想熱鬧熱鬧,不如一起走吧。”
他打馬跟在胡翟右側,三馬並行,頓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山路寬度較窄,右側便是深不可測的山崖,旁邊也未設阻攔。李建成向左稍挪了一些,便蹭到了胡翟。
馬匹走動間,隔著幾層布料,他的左腿和胡翟的右腿不斷摩擦。
餘光一掃,李建成注意到小書童幾乎全身都繃緊了,下頷緊繃,似乎還緊緊咬著牙。
隱而不發的樣子,連耳朵都充斥上薄紅,真是有趣。
正當李建成欲說些什麼來逗弄他,身後忽然衝來一股猛力,沒等他反應,小書童的馬就發了瘋般嘶鳴一聲,驟然側身,頂著他胯下的馬向山崖墜去!
雪龍由純種冰原馬所生,自小住的是宮中馬廄,吃的是鮮嫩糧草,性子嬌軟乖順。
幼馬是很脆弱的動物,需要主人妥善相待,然而自打上回被肥頭大耳的李萊硬騎一次,它就變得有些神經敏感。
今日它那顆受過創傷的心正在胡翟的溫柔照料下逐漸愈合:他她量輕快,馱起來毫不費力,還將它兩邊長長的雪白鬃毛編成了一縷縷麻花辮。
所以當它逐漸放下戒心、卻毫無征兆地被從後狠踹一腳時,幾乎肝膽俱裂,失了心智般嘶喊衝撞起來,不管不顧地一頭撞向身旁的高大禦馬。
那禦馬膘肥體壯,腿長身重,竟被它撞得一頭向山崖栽去!
驚懼交加,李建成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禦馬徹底失重,無可挽回地長長嘶鳴著朝山穀墜去。
他才剛來得及躍下馬背,恍惚間聽見李朗燁大罵一聲,就被帶著向崖側一滑,靴底間碎石碎砂亂走,絲毫使不上力,眼看馬上要錯身摔下去。千鈞一發之際,有雙手忽然牢牢扯住了他!
他憑著這股外力,灌足全勁發狠向上一蹬,終於穩穩地落回山道上。
事發突然,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間,連馬隊都未停。李建成手撐著地粗喘,抬頭看去——
不是李世民,不是李朗燁,也不是正匆匆衝來的親衛兵。
跪坐在他身前的是這個小啞巴書童。
隻見她一張臉上血色盡褪,連嘴唇都泛著虛無的白,明顯是嚇壞了,垂落膝蓋的兩隻手在不斷打顫。
脫離險境,胸膛如擂鼓的心跳終於緩緩平和下來。
“你沒事——”
李建成伸出手去拉她,卻被猛地甩開了。小啞巴避他如蛇蠍般猛地向後一側,倒在李朗燁腿上,瞪大的雙眸裏寫滿了不敢置信。
方才在後麵看到全部過程的親衛兵幾步衝過來,連大氣都不敢喘,猛地跪下:“殿下!護主不力,卑職該死!”
“既然該死,為什麼還在這廢話?”李建成冷聲打斷,“滾下去。”
很快便有人上前,將他一把拖下去。
李世民滿臉焦急地將他從地上拉起:“哥!你沒事吧?方才是,是我不小心——”
“世民,你是不是瘋了?!你差點害死大哥!”
李朗燁將胡翟攙起來,大吼著打斷他。
開什麼玩笑,剛剛隻有李世民一直跟在他三人後麵,除了他,還能是誰搞的鬼?
李世民也不過是妒心作聳,想給李建成個厲害瞧瞧,顯然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局麵,此刻嚇得滿背滿額虛汗,囁嚅著垂下頭去:“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天子之下便為儲君,若是剛剛李建成真的墜下去,他怕是萬死不惜!
多久沒聽見他叫這麼一聲哥了?李建成臉色稍霽,抬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行了,你怎麼可能是故意的,哥明白。”
“再去給我牽一匹禦馬,”他吩咐過,轉過頭來慢慢環視了幾人一圈:“都給我管住嘴,不準將這事說出去。”
李朗燁毫不掩飾地翻了個巨大白眼,“是是是,反正大哥最寵世民,人盡皆知,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即使沒有理由,他總覺得李世民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