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小紅襖
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胡翟甚至來不及找個遮擋,剛轉身就和一身黑色勁裝的李元吉對視上了。
門裏門外的人都瞬間僵住,直到阿冉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李元吉才反應過來,麵色幾乎有點鐵青了:“下去。”
話是對阿冉說的,一雙眼睛卻隻落在胡翟身上,轉身碰地將門關緊。
他剛從外麵跑馬回來,身上還帶著濕漉漉的雨水氣。
挺拔身形一步步靠近時,胡翟竟然緊張得快忘記了呼吸。她結結巴巴地說:“是阿冉……阿冉非要讓我穿的。”
“嗯。”李元吉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背對著她坐下來。
胡翟覺得眼下這幅情境很奇怪,可又不能當著齊王的麵脫個精光,一時困窘地立在床幃旁,不知如何是好。
猶豫了一會,她又輕聲說:“這、這個是我和齊王第一次見麵穿的衣服。”
李元吉一掀眼就能看到她在銅鏡中的身形。逆著昏暗的光,那身顏色泛舊的紅袍被照得有些透亮。兩條白皙的腿從淡紅袍角露出來,由於不常鍛煉而帶著點軟肉,線條流暢。
沒有回應,胡翟有點尷尬地垂頭揪住袖口:“齊王大概早就忘了,當時也髒得辨不出顏色了——”
“不是第一次。”李元吉忽然打斷,目光深深。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還被裹在厚暖的繈褓裏,伸著小手咿咿呀呀要奶吃。
雨下急了,一陣風過,把未關緊的木窗吹開條縫,雨氣霎時夾雜著泥腥卷入屋內。胡翟忙去關了窗戶,才回身問:“齊王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方才胡翟踮腳去關窗時,短短的紅袍也貼在腿部往上提,李元吉頓時垂下眼去,心裏湧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仿佛被外麵濛濛的雨境攜裹。
“啊——!”
胡翟應著,臉幾乎要紅到脖子根,窘迫地將床簾全部放下,躲在裏麵窸窸窣窣地換了原來的衣服,這才又鑽出來,慢慢湊過去,乖巧地坐到齊王旁邊。
“有東西給你。”
李元吉從袖中拿出一方細長的木盒,推至她麵前,“打開看看。”
木盒被掀起,昏暗的房間裏忽然顯出一抹亮色。
“原玉最好的部位沒有了,再打磨也隻能到這個地步……”
話音漸漸消失在胡翟閃閃的目光裏。李元吉微微一怔,扶在茶杯上的修長手指剛要下意識抬起,就被胡翟撲了個滿懷。
像某種小動物一樣,胡翟在他頸窩處用力地蹭來蹭去:“齊王大人是世上最好最好的!”
桂花香從細密的發絲間緩緩滲出,熟悉得令人安心。
雨聲淅淅瀝瀝打在窗上,李元吉如夢初醒,伸手將他推開:“做什麼?衣服還沒幹。”
“和原來的一模一樣!”胡翟已經撒開了手,把那根玉簪小心翼翼地捧出來,“這回一定不會弄壞了!”
她美滋滋地觀賞一會,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齊王,玉珠是不是……拿不回來了?”
其實一想到珠子被那個男人碰過咬過,她也渾身難受,可它終究是齊王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她原想好好保留一輩子的。
想起那枚珠子,李元吉原本鬆鬆攏住茶杯的手指驟然收緊,視線微沉,緩緩滑至胡翟空無一物的脖頸,麵上一派雲淡風輕:“嗯,丟了。”
他沒說實話。
搞垮一個坐吃山空,家人向背的慕容慶伝太過容易。
那人當日被李朗燁打了個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好似癩狗,隻一夕之間,眼睜睜看著正妻和三房小妾把家產席卷一空,能變賣的也全拿去換了銀兩,仆人作鳥獸散,空留他在家徒四壁的屋裏等死。
慕容慶伝平日就作惡多端,仗著前人餘蔭欺男霸女,根本沒人發善心給他叫醫生來瞧。不過幾日,傷口惡化,高燒不止,竟將他活活燒失了心智。
青鬼將渾身惡臭髒汙的慕容慶伝拖出屋外,當著李元吉的麵質問珠子去處。一連三遍,他都隻是嘿嘿賊笑,渾濁的眼珠隻一味盯著虛空四處亂轉。
李元吉居高臨下地冷冷俯視著他,仿佛在看一條活蛆。
曾經被胡翟珍而重之地戴在細白脖頸上,搭落在小巧平直的鎖骨之間——那樣閃閃發亮的一顆黑曜玉珠,如今髒得令人作嘔。
心裏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青鬼看著猛然轉身離去的李元吉,不解地喚了一聲:“齊王?”
李元吉沒回頭,大步踏出了虛有其表的慕容府邸。
他緊抿著唇,心髒咚咚劇跳,生怕自己說出可怕的話來,比如割了慕容慶伝的舌頭,比如砍掉他摸過胡翟的那雙髒手。
輕而易舉便能做到,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可這不是他。
他不會選擇越過底線的方式來解決任何問題,更別提隻是單純發泄。
“齊王?”
李元吉猛然回過神,撞入胡翟一雙失落又摻雜著擔憂的眸子。心裏一跳,又有絲絲縷縷的煩悶感攀上來,他慢慢站起身:“……以後再賠個別的給你。”
李元吉推門離去,挺拔的一抹身影在瀟瀟雨幕中逐漸變淡。
齊王剛剛表情很差,是不是陰雨天腿又不舒服?胡翟心下擔憂,剛要追上去問一句,忽然遠遠聽見李朗燁的喊聲:“小——翟——!”
不知從哪兒回來,李朗燁身上沾著濃鬱的脂粉香和酒氣,一進屋就哭天喊地。飛葉已經聽了一路主子的怨訴,隻懶洋洋覷他一眼,便彎著脖子去喝魚池裏的水。
“雲姐姐她,好狠的心……”
四個時辰前,閑雲樓。
“雲姑娘,我替你擋那麼一劍,你不考慮考慮以身相許嗎?李朗燁一雙眼炯炯有神,“我一定會讓你坐享榮華富貴的,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