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顧安
荷包中的銀票,估計還多加了好些。
五熟釜中紅油滾滾,肉和菜下去後,辣鮮氣咕嘟咕嘟冒泡,香得令人垂涎。
一桌人熱熱鬧鬧地擠在一桌,沒什麼三六九等,沒那麼些規矩,白氣氤氳麵龐,都在吃著笑著,將這個寒冷的冬日慢慢蒸暖。
暖到讓人忘了這是一群流離失所、艱難漂泊的他鄉異客。
熱水加了一次又一次,清酒也滿過一回又一回,李元吉忽然拿銀筷輕敲了一下酒杯。
清脆的響聲中,他起身道:“還有件要慶祝的事。除夕增歲。”
胡翟對上李元吉含笑的雙眸,茫然又羞窘,下意識坐直了些,兩頰微微發熱。
一桌人都笑著將目光投向她。
“以後不能拿巾幘胡亂包著頭發出門亂跑了,”李元吉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給她,“要好好束頭發。”
胡翟臉頰紅撲撲地把它接過來。
阿冉對她咬耳朵道:“齊王大人親自挑的石頭,親自磨的,準備好久了。”
顧秋在旁邊也慫恿說:“小翟,打開看看吧!”
胡翟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沒舍得打開。
她有點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有點自私。但齊王送的東西,她真的想第一個看,而且要在很亮的地方,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看。
阿冉的眼神有意無意直往顧安身上飄:“男子送發簪,可是求其為妻、意欲結發的意思。”
這次阿碧、小秋和江葉雲三人直笑作了一團。
顧安一張俊臉紅得像抹過胭脂,胡翟看了,也傻乎乎跟著笑。
又吃喝過一輪,江葉雲舉起了酒杯:“還有要慶祝的,元吉今年入冬便要去塹北當封王了。”
此話一出,幾人紛紛道賀,李元吉的表情微微暗淡下來,卻仍是舉杯一幹而盡。
方才他們在書房便談過此事,江葉雲隻輕描淡寫地說:“塹北現在的確強大了,可還是不能於宮中無人,必須得有個知道局勢的,能說上話的。”
飯後大家又一起玩了花牌,這個年便算是熱熱鬧鬧地過去了。
等把客人送走,胡翟第一件事就是跑進屋裏借著燭火拆齊王送的禮物。
黑錦盒被緩緩打開,絲絨中嵌著一支模樣簡練的玉簪,通體墨藍,簪體內綴些碎玉,好似夜幕中降下一場洋洋鵝毛雪。
整個簪子摸起來滑潤溫涼,不知被人多少次用心地細細打磨過。
“挑玉時一眼就瞧上了這個,”李元吉從後麵緩緩走近,“想起了撿到你的那天。”
他停在胡翟身後。銅鏡裏,少年長開的麵龐猶帶些嬰兒肥,笑起來左頰有淺淺的窩,去年胡翟還非說是被她給掐出來的。
“我好喜歡,”胡翟仰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他,“齊王可以給我束發嗎?”
長期生活在簡單的圈子裏,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直白的表達方式。
李元吉怔了一下,接過那根簪子,修長手指嫻熟地將她卷發盤起。
流動的墨黑發絲如涓涓流水般柔滑,帶著仿佛入根的桂花香氣,是這兩年來一日一日被他用精油養出來的。
簪子穿過盤好的髻,將散發全部束起。少女光潔的麵龐整個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之下,奶白皮膚上一對透徹明亮的雙眸,中間是懸直小巧的鼻梁、往下是水潤的嘴唇。
她一笑,連帶著眼角那顆小小紅痣也鮮活生動起來。
或許是因為遲來的酒意,李元吉望著鏡中那張麵龐,竟有些如夢似幻的恍惚。
這是他撿回來的人。
“今夜高興嗎?”
“當然高興!齊王怎麼會想到叫小安哥一起來?”
李元吉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去年太子元服冠禮時,不是你自己說羨慕他熱鬧?”
他向來少邀人共聚,如今卻趁著機會將人都叫來,一並將弱冠禮也為他辦了。
“齊王大人真好。”胡翟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笑成了彎彎月牙兒,她站起身,仍舊像之前的那樣去抱李元吉。
把額頭溫暖抵貼著他的胸口,甜甜地說,“……明天我可以出門嗎?”
“去哪?”
李元吉微微蹙眉,把她推開一些。他看不到胡翟的表情,也沒看到胡翟因為緊張而快速眨動的濃密眼睫。
“是……小秋被支使去搬羲和殿的陳木椅子,我想去幫幫她。”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緊接著是男子稍冷的聲線:“可以。”
傳說除夕之夜諸神要上天,野鬼便會肆無忌憚地出來覓找食物。如果將燈火吹滅,它們便會循聲抓人。
胡翟向來害怕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因此睡前李元吉又特地在外麵燭台上留了盞夜明珠。
光映亮了西廂門側貼著的朱紅春聯。左側寫:江山辭舊歲,右側寫:湖水過新天,橫批:別有人間。
右邊的筆鋒明顯稚嫩一些,卻學得有模有樣。
四下祥靜,長明燈伴著珠子,發了一夜溫潤的光。
“小翟快上!”
飛葉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正拿前蹄散漫撥地,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胡翟猶猶豫豫地站在它身旁,被它一雙水潤的大眼無聲催促著,心裏仍有些不安。
她抽出挎包裏的小本和炭筆,刷刷寫道:真的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啊?有事哥罩你!”
李朗燁俯身抓住她的手腕,強行把人拉上馬。
等她坐穩了,飛葉立刻撒腿狂奔起來。
“今日大哥他倆隨蔣貴妃出齋念佛,大臣們都得去拍馬屁。咱走普運門,肯定沒事。”
西南角的普運門是專用來輸送泔水的,守門都是最低等的新兵侍衛,自然不敢對五皇子多加阻攔,立刻敞了門讓兩人出去。
快馬飛馳,路過主宮門時,果然看到幾架華貴的馬車被大臣們層層圍繞著。
胡翟眼尖,立刻捕捉到了人群中那一點絳紫。那人鶴立雞群,正負著手同石瑉講話,俊挺的側臉猶如刀削。
她隻看了一眼,飛快地別過頭去。
不過短暫的一瞬,那人便似有所發覺,打眼掃過來。
“……朝臣中已有許多不滿,太子?”
石瑉說到一半才發現眼前的男人根本沒認真聽。
李建成輕眯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