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野性
“太子殿下。”
淡淡的一聲，李建成扭頭看去，李元吉正從湖側緩步走至他身旁，伸出手來，“我的書童衝撞您了。”
李建成微微一笑，“我倒覺得小翟挺有趣。”
說話間，他胳膊不自覺地慢慢收緊，胡翟頓時嗚嗚掙紮著衝李元吉伸手，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阿冉在後麵看得緊張不已。兩人對視一陣李元吉麵露疑惑，輕輕挑一下眉梢：“殿下？”
李建成終究還是鬆了手，胡翟方一落地便猛撲在李元吉腿上，再不回頭看他一眼。
橋上，裏子麵子丟了個光的的李世民向著湖中唯一一個還未離開的人大發雷霆，怒不可遏地大喊著要砍掉那人狗頭。
那人正是安子。他正背著同伴的屍體緩緩向前，瘦削肢體凍出了大片的青紫。
正月寒風吱溜溜朝骨頭縫裏鑽，背上的身體沉重而僵硬，可他不能將順哥丟下，不能讓順哥無遮無蔽、毫無尊嚴地死在這裏。
“等我砍了你的狗頭，再換你五歲的妹妹！”
“李公公，去叫個帶刀侍衛過來！跑著去！”
岸邊其餘的下人早就作鳥獸散，而橋上身份尊貴的人仍在叫囂著，叫囂著，恍惚間仿佛已有冰涼的利刃懸在他頸後。
安子忽然想起自己賣身葬父第一天進宮時，隻堪堪搶到了一盤冷菜，是順哥多給他分了半個熱乎饃饃，用粗糙溫暖的大手摸摸他的頭，笑著說：“給小秋當夜宵吃吧。”
如今這手被他握著，已經全然失溫。
茫茫天地間，他們渺小如蜉蝣，生死被人隨意拿捏。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一個奴才而已，下人總歸是不缺的，遑論隻是殺個不服主的。
胡翟瑟縮在後麵看著，忽然用力拽住李元吉的袍角，手指了一下安子，又指了一下自己，眼中流淌出些許哀求的神色來。
救救他。
李元吉不著痕跡地輕輕搖頭。
他可以對胡翟一讓再讓，但那不代表著他就是菩薩活佛轉世，走在大街上看到個人就要伸手施善。
他不浪費沒用的感情。
可憐這李公公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被李世民支使得一溜疾跑，等拽了個宮門帶刀侍衛再回來，出氣兒都比進氣兒多了。
李世民指著那士兵道：“你，去殺掉那個奴隸！離遠些，別髒了湖！”
整個親衛兵部都歸屬於皇叔李晟部下，那兵猶豫了片刻，轉身便向安子走去。
一旁的李詩雨終於忍無可忍，跺著腳衝李世民劈頭蓋臉喊了一聲：“莽夫！”轉身就跑。
身後一溜侍女自是趕緊跟上，空留下李世民站在那裏，麵上青白相交。
安子自知難逃一劫，腳步虛浮地跌落在湖麵，眼看著那士兵已將手搭在劍鞘上。
“慢著！”
李建成忽然朗聲阻止，笑著將目光轉向胡翟：“我可以幫你救下他的命。”
李元吉瞳孔微微一縮，兩人的目光再次於半空交彙。
李建成眼裏閃過一絲狡黠，慢慢說道：“畢竟，這整個宮裏都知道齊王最怕麻煩，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對不對？”
胡翟緊揪著李元吉的袍子，小眉毛緊緊蹙，很不信任地瞥過他一眼。
“你看，我能讓那個兵停下，也能讓他消失。”李建成循循善誘，“你要是想我救他，點一點頭就可以。”
不！她討厭李建成！
胡翟狠狠地咬住嘴唇，扭過頭去拽著李元吉的袍角搖一搖，再搖一搖。
求求你！救他！
李建成彎下腰來，輕聲道：“你點個頭，我便將那人救下來，讓他一輩子在這宮裏不愁吃穿。”
不許、不該、不能糾纏進這些事情中。
然而薄唇仿佛不受控製似的慢慢輕啟：“佛經裏說，正月殺人，怨念纏身。二哥大可不必為了這麼個奴隸折損自己。”
宮中無人不知李世民的母親蔣氏信佛，隻食素餐，每年還有半月要去南禪寺內吃齋念經。
果然，此話一出，李世民麵上便閃過些許猶豫。
“二哥今日隻是想化冰救鯉，其實有個相當簡單的法子。”
李世民頓時如豺狼般從橋上俯視著盯住他，“哦？齊王有何妙招？”
“若二哥答應放過那個奴才，我便將這方法告訴你。”
李世民瞥了眼瘦如弱雞的安子，冷嗤一聲：“不過是個運糞水的奴隸，答應你便是。”
李元吉下巴微揚，不卑不亢地仰頭看向橋上，點朱般嘴唇一勾：“很簡單。閑庭湖右側有一條水道與熙平殿下的溫泉眼相連，熱湯引進，無需化冰，鯉魚即可存活。挖開或需些功夫，但若是二哥去拜托熙貴妃，想必她一定會被你的孝心所感，答應下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李世民緩緩眯起眼問：“你又是怎麼知道這條水道的？”
李元吉薄唇一抿，很是嘲諷地笑了笑，緊接著麵上又恢複一片漠然：“二哥若是不信，可現在派人去驗。”
“好。李公公，現在就派人去驗！”李世民趴在橋欄上，語氣不失嘲諷，“齊王難得管一回旁人的事，這可是我的榮幸。”
李元吉可有可無地笑了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待李公公往返熙平殿的空當，安子已穿好了衣服，跪在李元吉腳下連連磕頭稱謝。
胡翟聽他的頭撞在地上砰砰響，連忙伸出手來阻止他。安子等了片刻，見她身旁尊貴的齊王沒有說什麼，便慢慢止住了動作。
他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早年喪母喪父，還獨自在這宮裏拉扯著一個妹妹，已嚐盡了人生酸苦。
片刻後，李公公領著兩個小廝匆匆趕回，告知李世民湖下確有水道與閑庭湖相連。
李建成在聽到他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便確定這此事一定屬實無誤，當下勾唇一笑：“好，三弟，這一局……是我輸了。”
李元吉這次沒有如往日一般垂眼避讓，而是不矜不伐地回道：“太子言重了。”
李世民一言既出，便將安子直接轉手送給了李元吉。這場鬧劇堪堪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