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京路截殺

第六十四章京路截殺

擋去這漫天風雪。

這一夜,兩袖清風、安分守己在禦史台做了一輩子的李萊明與自己的妻兒出京回鄉,車馬還未出十裏地,便被全部射殺在路上,連著馬夫奴仆,七人的血濺滿了一整個轎子。

寒風淒切,同一輪明月之下,遠在南州盼歸的那位老嫗,永遠等不到自己的兒孫了。

馬車轔轔,緩停在齊王府前。

原是不用坐轎子的,可胡翟剛出桂祥殿門竟倒在阿冉懷裏昏昏睡了過去。

再仔細一瞧,貓兒似的臉上還染著兩酡緋紅。原是他將自己的茶杯與李元吉的搞混了,將杯盞裏那點殘酒吃了個幹淨。

還沒等上轎子胡翟便像隻醉貓一樣黏糊糊地往人身上貼,把李元吉都氣笑了。

不過好在托這點酒的福,也沒在酒宴上鬧出什麼亂子來。

回到府中,一杯蜂蜜水喝下去,胡翟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

屋裏隻挑著兩盞燈火,李元吉立在紫檀桌旁點熏香,半邊眉目隱在昏暗中,白日裏平靜淡漠的眉眼顯出幾分陰鷙。

那顆黑曜石珠子在嘴裏滴溜溜地滾來滾去,胡翟雖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卻也知道李元吉是不怎麼高興的,胸口那股因著沒衝到太子身旁而焦灼的心情便像火遇了水,慢慢靜默下來。

等白檀的香氣在屋裏嫋嫋散開,李元吉才開口道:“這世上不該再有姓胡的人,你的姓不能用了。”

胡翟禁不住揪緊了手中的軟被,胸口起伏得急促起來。

她年紀太小,又一直生活在無拘無束的邊疆,如今真相被殘忍地一點點掀開,她眼神裏控製不住流露出小鹿般的怯懦。

“每年入冬你們便擾亂邊境,大臣們常年上奏,胡地早已是他的眼中釘、心中刺。太子說的那些話,不過是順水推舟,為了將你們一族人誆入京城、趕盡殺絕。”

李元吉側麵燭火,眼睫平靜地眨動:“你父親好歹還留了點戒心,不忘將年齡最小的你塞進平民隊伍。凜冬將至,財糧已盡,他隻得賭一把。可惜,皇上狠到連平民都不放過,不等入城,你們就被‘當作’異民流遷,趕盡殺絕。不知道厲鐵是怎麼說的,那天你們挖的坑便是埋屍所用。

“而你的父母、兄長取道南下,也被埋伏的精銳所殺,懸首示眾。這對於上麵那位來說,和撚死幾隻螞蟻般輕易。”

說完,李元吉拿起小剪剪去半截燭芯,又稍撥了撥,使屋子裏亮堂起來。

胡翟卻在此時顫巍巍地開口了:“可我們……從來沒、沒有傷害……別的人啊……”

一個人竟可以這般天真簡單地活著。

李元吉輕歎一口氣,並沒有回答她,轉而道:“要告訴你的就這些。答應的讓你見太子也見過了,我已令阿碧去替你收拾包袱,醜時便將你送出宮。”

話音一落,胡翟完全懵了。她大睜著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元吉全然淡漠的表情,整個人簌簌地抖起來。

在李元吉走過床邊時,她掙紮著連人帶被摔下床,堪堪阻在他麵前,好似一隻墨藍色小球。

李元吉居高臨下、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掙紮。

過了一陣,胡翟仍是抓著他的袍角哭個不停,好像要背過氣去了。

他無奈,將那具身子抱起來放回床上,生硬道:“行了。幹糧和錢都給你準備得足夠,等乘船到南州,那裏已經備好了房子跟田產,這輩子你就算什麼也不幹都能活下去。”

他隻當是胡翟憂愁以後的生活。

什麼也不需要做就可以活下去。

多少人畢生的黃粱大夢,被李元吉這樣輕而易舉地說出口。

而胡翟根本不在乎這些,她隻是緊緊抓著李元吉的綢袍,拚了命地搖頭。

大宴狂歡過後,各處的主子都歇下了。整個皇宮浸在靜悄悄的月色中,殿簷上五脊六獸都半明半暗好似闔著眼,巡邏的侍衛偶爾列隊走過,也都是滿臉怠惰。

香司已敲過鍾,此刻剛過醜時,侍衛隊該換班輪值了。

就在這個時間差內,一道黑影越過西南角宮牆,悄無聲息地落在樹上。月亮從雲中輕掃過,借光看去,正是那日被李元吉以棋子擊膝逐出的男人。

他落在陰影裏等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李元吉才出現在路的盡頭,手上扯著一個女孩,幾乎是將她半拉半拽著走到樹下。

“齊王。”青鬼恭敬地走出來向李元吉行禮。

“行了,我就送你到這。”李元吉把胡翟的手鬆開,抵背往前輕輕一推:“你是口吃了,不是連路都不會走。”

胡翟雙眼全哭腫了,驚慌地抽噎著要再去抓那手掌,卻被影子從後攔腰一把抱起來。

霎時間,她和李元吉目光平視,發現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往常,仍然覆著一層薄冰,什麼情緒都沒有。

她急切地從喉嚨裏擠出些破碎氣音想表達什麼,李元吉卻沒有耐心再聽了。

時間緊迫,他伸手取下自己食指上的細銀環往胡翟手裏一塞:“若是出意外,你將這指環給別人看,就說你是齊王的人。”

青鬼眸中一閃,剛要開口,卻李元吉淡淡的眼神堵住,不讚同的神色浮現在麵上。

男人的胳膊像鐵鉗一樣囚錮在身上,勒得胡翟喘不過氣來。她拚命地搖頭,手裏緊緊攥著那個銀環,隻感到一股血腥氣直從胸口衝到喉嚨,顫抖著喊出來:“我——不要!”

影子動作飛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李元吉眉間頓時皺出淺淺川字,冷聲道:“下手輕些。”

那人一驚,鬆了些勁,隻聽胡翟細聲哭道:“我,不走……我不走!”

她還能去哪兒?爹娘和阿兄的頭顱還掛在城樓上,他的家都已經沒了!

胡翟本就飲酒頭痛,一時間隻感天崩地裂,顛三倒四地求著:“求求你,你、你別不要我,嗚……我再也、也不偷懶了,那首順口、口溜我已經背熟了!”

他抽抽著,拚命伸了手來拽李元吉。

李元吉盯著她白皙的手指,竟猛的一個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