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國宴

第六十二章國宴

雕花窗櫳下是琉璃金瓦,明燭映玉碗,一片輝煌。

金粉明香飄蕩,各家娘娘香鬢雲鬟,聚在一起說笑,而文官武官則互相賀年,人人皆是錦衣綢緞、笑容滿麵,熱鬧非凡。

李元吉環視一圈,未多做停留,挑了個邊角位置坐下。

胡翟穿著那身墨藍小袍跪坐在他身旁,好在還沒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伸直了背四處尋找太子。

正當大殿內人聲鼎沸,忽聽外麵尖利的喊:“聖駕至——”

談笑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窸窸窣窣地動作著。胡翟被阿碧帶著一起跪倒在地,眼角餘光隻能看到一雙明黃線繡龍的金履,盡顯尊貴。

過了會,那人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模糊而無溫度:“都起來吧。”

於是絲竹聲又起,拉過來拉過去,悠揚的調子流淌在大殿之內,襯著眾人低聲說笑,一派祥和之氣。

幾個皇子陸陸續續來了,李元吉坐的偏,也沒人湊上來寒暄,但偏偏有人就是眼神好,一進門便大呼小叫地衝上前來。

“三哥,昨日你在學堂寫的那兩句對詩真是絕了!我雖然聽不懂,但是看那老頭子一臉吞糞之態我就開心啊哈哈哈哈!”

李朗燁毫無顧忌的大笑引得眾人都向這邊看來。李元吉頓時麵皮發緊,隻得微笑起身:“獻醜罷了,五弟能……”

“哎等等,這誰!”

不等李元吉說完,他便定定指著一旁的胡翟問。

饒是李元吉平日性子再冷淡,此刻眼角也控製不住地輕跳幾下:“一直缺個書童,回皇城時撿到的,用著順手便留下了。”

“你不是最喜靜,不要太多奴隸嗎,”李朗燁感覺有趣,蹲下來逗胡翟,“喂,你幾歲啊?”

胡翟隻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他,沒有張口的意思。

李元吉正準備打個圓場把他糊弄過去,殿外忽然一陣騷亂,緊接著便有人大步進了殿門。

席內席外的目光都投將過去,隻見來人星目劍眉,金紋紫袍加身,腰間一塊象征千乘之尊地位的四蟒玉,僅是站在那裏,便有種渾然天成的君王之氣。

李鶴銘利落地一甩衣袖,拱手行禮道:“父皇。”

頂上那人的聲音終於帶了微微笑意:“銘兒,到我旁邊來。”

太子落座,大宴正式開始,一溜身著朱紅鮫紗的舞姬嫋嫋步入,伴著絲竹搖曳生姿。

席間分明觥籌交錯,李鶴銘卻總覺得有道目光落在身上,趁著碟盤輪轉的間隙,他不動聲色掃視一番,敏銳地發現大殿西南角上坐著個墨藍衣袍的女孩,正毫不掩飾地直直盯著他。

那眼神……仿佛兩簇迸濺的火苗,恨不能將他活活燒灼一般。

兩人隔著上下明台、幾十張酒席桌椅和幢幢人影對視。那女孩眼睛逐漸燒灼得發紅起來,似乎瀕臨極限,肩膀都開始顫抖,撐著桌角便要站起身子。

電光火石間,李元吉似有感應地回過頭,麵色平常地將那女孩肩頭扳正,然後循著目光疏離又客氣地衝他點了一下頭。

他看得分明,那女孩嘴裏有個什麼東西,被她從左腮挪到右腮,又複移動回來,時不時頂得臉頰鼓起一塊。

李鶴銘微微蹙起眉來。

明月飛雪下,皇宮內樂聲朗朗、燈火通明。

酒席過半,流蘇金爐暖,桂祥殿內已染了熏熏酒菜香。眾人正酒足飯飽之時,殿門驟然大開,冷風若寒刀般刮進來,將皇城內這群最權重尊貴的人吹得猛地打了個哆嗦。

“喝!”一聲颯爽短呼,六皇子李朗燁騎著棗紅大馬從殿門外一躍而入。

殿外火把熊熊燃燒,少年一身黑色短打,勁瘦腰肢擰過去,反手拉雕弓似滿月,一點寒芒先到,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發六箭,後三箭箭矢緊頂前三箭箭尾,一氣將它們劈開,迅疾紮入遠處箭靶紅心之上!

速度之快,在暗夜中擦出一串明亮爍眼的火星。

更令人驚豔的是,箭靶內事先盤有炮竹,在此等重擊之下轟然炸開,燦光霎時映亮眾人的臉,炮聲響徹天際,炸出一朵朵明亮煙火。

李朗燁得意一笑,手以馬背借力,一個利落空翻落入殿內,朗聲道:“兒臣雕蟲小技,恭賀新春。”

座上眾人紛紛鼓掌叫好,卻是為了捧上麵那人的麵,眼裏都隱隱含著些不屑。

畢竟有句老話說得不錯,鞋底的泥鰍,翻騰出花兒來也不見得能被高看上一眼。

大殿角落裏,李元吉慢慢收回了捂住胡翟耳朵的手,神色自若,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李朗燁半跪在地,仰頭向高台看去,一張汗濕的臉上亮晶晶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傲氣。

然而等掌聲停下來後,上麵隻傳來沉沉的一句:“沒有特旨便在宮中行馬,你是越來越不守規矩了。”

“進殿一律不許持銳器,又是誰膽敢放了你進來?”

高座之上,借著紗帳遮擋,劉公公惡毒的笑意毫不掩飾,他彎下腰,在皇上耳邊輕言了幾句。

方才還其樂融融的大殿陷入死一般的肅靜,靜可聞針落。

柳氏匆匆從宴席間走出,毫不猶豫地撲通跪在地上,聲音顫顫:“皇上,燁兒年少無知,行事莽撞,還請您看在年慶的好日子裏,容了他這次錯吧。”

李朗燁看了看母親,無措地解釋道:“父皇,我隻是想給您一個驚喜——”

柳氏頭上銀枝步搖亂顫,猛地打斷他:“燁兒!”

頃刻,李朗燁一身汗全都沁成了冷的,他幾步跪走至母親身旁,深深地磕下頭去:“父皇,兒臣知錯了。”

年輕的皇子和母妃宛若棄犬般跪匐在眾人腳下。

半晌,寂靜的殿內才重新響起那人高高在上的聲音:“罷了,大好的日子,且都下去吧。”

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或嘲笑、或譏諷,眾目睽睽之下,年輕的皇子埋下身,腰肢呈現一條繃直的橋。

他顫抖著,從牙縫中擠出一個虛弱的謝字,渾渾噩噩地從殿內退了出去。

笙樂重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