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大展身手
根本沒注意到劉公公眼裏毒蛇般的冷意。
兩人說話的當口,李元吉已經折返回了齊王府。
顧醫師來得更早一些,已把藥方子給了阿冉,讓她去抓藥。李元吉進來時,胡翟正坐在板凳上看一冊話本,見了是他立刻衝上來。
李元吉把她枯燥的頭發理順,邊問顧醫師:“情況還好嗎?”
顧醫師捋了捋小山羊胡:“驚嚇過度導致的口吃,吃藥作用甚微,主要得靠自己來練。”
“練?”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李元吉抬起頭來:“怎麼練?”
“口吃一方麵是由於舌齒黏連,須得以物相隔,最好是每日含一塊小石在嘴中,不斷練習說話。”
隻聽了一半,李元吉眉頭微蹙,麵色已顯不虞。
“……再一方麵便是出於心病。何時她能將那日所見放下了,心結打開了,此病自然而解。”
“我明白了。”李元吉推推坐在自己膝上的胡翟,“去,在院裏找塊你看得上眼的小石頭來。”
胡翟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滑下他膝頭,去中庭的草叢裏扒拉起來。
“齊王,明日便是年慶宴。別忘了你曾說過……”
兩人都將目光投向那在草叢中撲騰的女子身影。
李元吉指尖點著石桌:“我已安排好了,等明日見過太子便會送她出宮。”
自此人海浮萍,大概再不會相見。
胡翟尋了半天,抓著一塊如成人拳頭大小的石子跑過來,洋洋得意地往桌子上一擺。
李元吉撐著下頷,忍不住笑:“再找些小的來,你能含在嘴裏的。”
胡翟點點頭,把這當成了一個遊戲,興致勃勃地又跑進枯草中去了。
顧醫師將眼神投向四角天空,自言自語道:“前事不念,往後清明,不亂於心,不困於情。齊王,你姐弟二人年紀雖輕,卻一向做得很好。”
冷月如鉤。
皇城東麵的春嶽酒樓燈火通明,連排數十張桌子,酒肉香氣滾滾而來。明亮的燭火之下,今夜無排值的士兵們紛紛舉杯飲炙、劃拳唱歌,慶祝著自家將軍官爵又升一職。
這些鐵騎營麾下的士兵中,最年輕的隻有十幾歲,年輕的臉頰在火光下染著紅,眼睛明亮,生機勃勃。
“老厲,再來一杯!”
元曌朗聲笑著,舉起酒瓶來又替厲鐵斟滿。
厲鐵二話不說,一口飲盡。店家的土酒醇厚,入喉火辣,眼睛都跟著燒起來。
二人坐在酒席最頭上,離那些喧鬧聲遠一些。
元曌看他興致缺缺,一臉的沉鬱,歎了口氣寬慰道:“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老厲,聽我一句勸,歸誰旗下,便為誰賣命,哪兒那麼多娘們兒心思。”
厲鐵聽著,沉默半晌,忽然問道:“元曌,你跟著我多少年了?”
“嗯?自打你把我從山洞裏扒拉出來……大概有七年了吧,怎麼?”
“七年……”厲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臉上長長的一道疤在火光下尤為瘮人,“當年我與皇上相遇時,也就你那般年紀。”
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滿腔熱血的少年郎,作一個小小的兵卒值守在鍾塹交界線上。那時的皇上還是剛受完冠的太守,他的父親疼愛,為避風頭特地借私服遊訪的名頭送他來到邊界。
在蒼茫的邊界大漠,他們三個少兒郎相識,追求過同一個姑娘,又因著前程各自分離。
隻是他沒想到,李淵竟決絕到對曾救他一命的兄弟舉起鍘刀。更沒料到,李淵竟然派自己的親兒子去殺掉胡烈。
問遍天下,果真隻有欲壑難填。
入夜,宴席散盡,元曌斜倚在酒樓木窗上,借著月光把玩一盞空酒杯,仍舊在琢磨厲鐵那句話:
“……這些年四處征戰,我自認為殺的都是罪該致死之人,卻頭一次這樣恐懼,害怕自己從一開始便徹徹底底站錯了隊。”
天邊的細勾弦月,此時看去更加渺遠淒寒了,冷風裏都灌滿了它孤寂的味道。
“腰處可以再鬆一些。”
阿冉扯著胡翟來回轉了兩圈,忍不住嘖舌道:“大小姐給的雲絲錦果真是上等之物,連這小兔崽子穿上都好看不少。”
胡翟正穿著新趕製的那身墨藍小袍站在院裏,腰間係深色縛帶,袖口一朵連一朵舒展的蘭花,額上配一根月白抹額,唇紅齒白,束手束腳地站在那裏,頗有幾分似年畫上的寶娃娃。
阿碧蹲著拿手掐出一段衣服,柔聲道:“腰是有些瘦了,等脫下來我再改改。”
“你啊!”阿冉在胡翟肚子上戳來戳去,“以後幹脆叫你豬崽子吧!”
胡翟癢得不行,哼哼著亂扭,阿冉和阿碧忍不住笑作一團。
三人正鬧著,李元吉忽從東廂窗口喊了一聲:“小翟,過來。”
最近天冷了好些,李元吉畏寒,屋子裏每日都燒得極暖,一推門便有股清幽暖融的白檀香氣。
胡翟跑進屋裏時,他正倚在軟榻上,修長手指捏著枚蘸過解玉砂的石塊,拿一根粗糙的皮革條來回打磨。
胡翟一眼就看出那是昨日自己找的十幾塊石頭中的一枚。
那本來是顆毫不起眼的、棱角畸出而粗糙的石頭,不知道被李元吉耐心打磨了多久,已經變成了一枚稍欠圓潤的珠子。
李元吉捏著它,照燭光看了看,似是終於滿意了,這才向胡翟一勾手指:“近些。”
胡翟走到了軟榻旁邊。
“再近些。”
直到胡翟手腳並用地爬上軟榻,李元吉才懶洋洋捏住她下巴,兩指夾著那枚小珠,直直搗入她唇舌之間:“含住。”
明明屋內這麼暖和,他指尖卻是冰涼。
那枚石子不大不小,卻剛剛好壓在舌根處,磨著上顎。胡翟一陣想吐出來的難受,眼睛霎時間紅了,委屈地看著李元吉。
“以後除了吃飯睡覺,一律含著它,再難受也不準拿出來,明白嗎?”
他眸色沉沉,胡翟隻得緩慢眨了眨眼:“……唔。”
“還有,每日傍晚來給我念一篇文章。喏,就這本。”
李元吉隨手將桌上翻過一半的《文心滄浪》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