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你體內留著我的血

第五十三章你體內留著我的血

心神激蕩地要為邊疆與內地和平盡份力,怎會料到自己的父親竟是設了這樣一場局,將他硬生生變成了誅滅胡族的關鍵一環?

然而此刻他的父親就和殿內的朱紅大柱、玉瓷花瓶一樣,冷冷地注視著他的憤怒,仿佛在看一隻毫不起眼的螞蟻手舞足蹈。

他的父親平靜地回答:“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成兒。”

李淵從案後站起身來,兩手負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胡族野蠻,茹毛飲血、殺傷掠奪、阻礙商道,是邊境一大患,除去他們,於鍾洲是一大利。朕很慶幸,你為整個國家、整個鍾州,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李建成垂下頭去盯著猩紅氈毯,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淵緩緩走下階梯,一手用力在李建成肩頭捏了捏:“這幾日,你在暖湯居飲酒享宴,李海珞卻已被關押了半月有餘。過幾日便是年慶大宴,成兒,你來做決定吧。”

說罷,他自顧走出去,將李建成留在昏暗空蕩的殿內。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宮人們的喊聲明明隻隔了一扇門,聽在耳邊卻不怎麼真切。燭淚紅融融的,落在台上,不多時便凝成冰冷油脂。又過了一陣,它燃到盡頭,無人上前撚一撚,便悄無聲息地滅了。

眼看著殿內黑下去,一直侯在門口的石瑉心焦不已,忍不住想衝進去看看。

不知又過了多久,天色將將全暗,高門終於一響。

“太子!”

李建成緩慢邁過大殿高高的門檻。

十裏長街外的冷風撲麵而來,將他鬢角墨發向後吹去。他仰頭看著廣袤的蒼穹,半晌,才鬆開緊攥的雙拳。石瑉就站在身後,將他染血的指尖看得分明。

“石瑉,今晚去地牢接李海珞,給李大人傳個消息,讓他在宮門候著吧。”

他聲音嘶啞,石瑉聽了不由一驚:“李世子不是告病在家麼?這……”

李建成閉了閉眼,沒再說話,沿著長階慢慢向下走去。

石瑉在原地思考了好一陣後頓時心下發涼,猛然扭頭看向自家太子的背影。

廣袤而昏暗的冬季傍晚,天色蒼茫,數層石階之上,那一抹挺拔的身形被遠處高高低低的連綿黛色屋脊襯出萬分寂寥。

石瑉怔了一瞬,立刻用力拍拍自己的臉,暗道自己怕不是最近在暖湯居大魚大肉吃多了,給肥脂油膏堵了腦子。

那可是當今太子啊,以後肩上要撐住整個神洲萬裏天地的,哪兒需要旁人憐憫。

天公作美,年慶前兩日都出了太陽,雪化去大半,屋簷上一直滴滴答答落晶瑩的水珠子。

宮道上,兩個太監正推著小車往後宮去,車上摞滿了炭筐。

走了一陣,繞過禦花園後,個子矮些的太監壓著聲說:“上次六皇子都去內務府鬧了,這回……要不多給柳貴妃送些?”

個兒高的毫不客氣地在他頭上來了一下,不耐煩地嘖嘴道:“要不說你笨呢,他鬧又怎麼樣?且不論皇上厭嫌六皇子宮裏人盡皆知,光那不得寵的女人,在這宮中就是鞋底的泥鰍!”

兩個人說著就到了碧柳殿前頭。

柳氏是神洲前些年發達起來的商賈大家,可如今在鍾洲,做茶葉的陸氏、做海上生意的章氏逐漸興旺,把柳氏襯得不過爾爾。

最主要的是,自從誕下了六皇子,柳氏便再也未侍寢過,在後宮的地位真真是一落千丈,如今這柳碧殿幾乎跟冷宮無甚區別了。

兩個太監剛把劃分好的炭往殿門前一放,就有個丫鬟跑出來,她逮著那筐子一看,頓時怒容滿麵:“我們的炭火上個月就不夠!你們怎麼愈發欺負起人來了!”

個兒高的那個擠出一臉虛情假意的苦笑:“翡玉姑娘,我們也隻是按照份例發放,你家主子若是有問題,那隻能麻煩移步內務府問問了。”

說罷,兩人就頭也不回地推著車子往下一殿去了。

翡玉惱恨地一跺腳,提著半筐炭火進了殿內,向倚在軟榻上的女子道:“娘娘,您看看!他們是越來越不把咱們當回事了,炭火一個月連一個月地減下去,這可怎麼是好?”

那女子聞言不慍不火,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溫聲道:“你下午便出門買些紅羅炭來放著,別讓朗燁再看出端倪去鬧。”

“娘娘!”翡玉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您一個月份例才多少,還得自己掏炭火錢!六皇子上次便去了一趟,他們還這般目中無人!”

“好了,別喊。你一喊我就要頭痛,”她輕蹙眉,“去給我泡杯茶來。”

翡玉也知道再說下去主子就要生氣了,隻得難過地走出去。

四下無人,女子倚著軟墊,姿勢不變。

許久,她才重重歎了一口悠長的氣。

後宮嬪妃上下四十餘人,本著先照顧各宮娘娘的規矩,直到大中午頭這煤炭才送到東風府去。

阿碧去拿煤炭的功夫,阿冉正在院裏給胡翟量尺碼。

胡翟被她緊緊抓著胳膊,身子卻蛄蛹蛄蛹著想逃離,扭脖子蹬腿,軟尺一會從肚子上跑到屁股上,又從屁股上掉到小腿上,好一條圈不住的滑溜溜的女子。

日頭本就晃眼,阿冉也不是好惹的,自小跟在李元吉身邊驕縱慣了,現下越量越氣,忍不住搡了她一把:“若不是齊王讓給你做衣服,我稀罕管你麼!”

胡翟身材窈窕,輕飄飄地挨了這下,竟一屁股墩摔在地上,茫然地仰著頭,眼睛霎時紅了一圈。

阿冉沒料到自己勁兒這麼大,躊躇一陣,放下軟尺繃著臉去拉她:“和個樹葉似的……”

胡翟被她拉著胳膊到椅子上坐下,也沒哭,小心翼翼地蜷起來不動了。

她心裏清楚,這不是在家裏,哭了也沒人哄,沒有人會細聲細語地同她講故事,沒有人會給她拍灰,沒有人會摟著她睡覺。

阿冉看她這樣子,心下怕她跟齊王告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忽然故弄玄虛地問:“哎,你吃過兔子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