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摩曆,四十年二十五月四日。
蘿摩人用不同的石頭代表年月日。四十一年時間裏蘿摩族就成為最強大的部落。他們掌握冶煉和鑄造,能夠殺死大象野豬的時候,其它部落還在為老虎獅子擔驚受怕。他們掌握文字、天文的時候,其它部落剛剛搬出山洞。蘿摩人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全部掌握了人類文明。
蘿摩曆的二十五月隻有四天。這四天洛加神下到人間,吃掉那些曾經對他不敬的人。蘿摩人在這四天裏不出戶,不能語。
蘿摩的王也是如此。——壽就是蘿摩人的王。
壽今年四十一歲,做了四十年王。蘿摩人的文明也隻有四十一年,似乎是壽的誕生帶來了蘿摩人的文明與繁榮。
洛加來了,壽睡了四天。一年之中隻有這四天可以休息,可以陪伴年邁的母親。休息過後就是征戰,永無休止的征戰。掃清一切可能對蘿摩造成威脅的部落,殺死老人與孩子,讓男人和女人成為他們的奴隸,讓蘿摩更強大。
第四天中午,壽醒了,被夢驚醒的。醒來時眼中竟然帶著淚水,心口處一陣陣炙熱的灼痛。
壽伸手按在心口,起身出門。年邁的母親跪在外屋的中央,手中撫摸著刻有奇怪文字的龜甲,口中輕聲唱頌。她身後的牆板上,刻著一幅奇怪的圖案。像是一朵花,也像是分別指向不同方向的六把劍。
壽一出房門就默默看著那個圖案,慢慢走上前立在牆腳。四十一年來,第一次研究這個圖案,安靜而虔誠。右手依然按在心口,灼痛更加強烈。
“母親,您應該唱誦《別》,送走洛加。而不是《祈》。”
母親顯然一怔,沒有出聲,依然唱誦著《祈》,洛加回天的時刻不能語。
壽突然淡淡一笑,“其實我早應該覺察,這麼多年來您一直都是念誦《祈》。是為我的父親阿米達 庫娃祈福嗎?”
母親手中的龜骨落到地上,慌張的望著兒子。——蘿摩的王。
壽還是淡淡笑著,心口又感到了痛。他轉身又看向那幅神奇的圖案,看到它感到很溫暖。“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嗎?”
母親慢慢拾起龜骨,閉上了雙眼,眼角滾出兩行淚,口中還是唱誦著《祈》。
壽眼中的母親是一手拿劍,一手拿荊條的強悍女人,她從不流淚和哭泣。至從壽能夠坐在男人肩頭殺入其它部落的時候。母親才放下荊條和劍,拿起這兩塊龜骨,沒日沒夜的梵唱。三十多年了,今日才發現她一直都在為一個男人祈福。
“母親,您可以停止了。他已不再需要您的祈禱。”壽的聲音有些哽咽。忽然間眼中也滑落淚水,“我的父親,他死了!”
母親手中的龜骨沒有再次摔落,雙手反而握的更緊。眼中亦沒有淚花滾落,反而明亮清澈。“他終於解脫了!”她長長籲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可是……可是壽。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您父親的名字,還有他的死?”
壽的手在自己心口處撫摸一陣,並沒有回答母親的問話。他上前跪在母親的麵前,從母親的手心中拿過龜骨。“平安,健康,長壽,快樂。”他默默念出龜骨上麵的文字。
“壽?”母親的神色有些緊張和驚訝,“您是如何認識這些文字?它們並不是蘿摩文。”
“這是雪國文字,我的母親。”壽的目光透過窗,神秘而高貴,“那是一個高尚的國度,我就是雪國人。”
“不……壽!不……”壽的話讓母親驚恐萬狀,連連退後。
“是的,母親。”壽的眼神更加堅定,上前握緊母親的手。“以前我不知道,父親死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難道他曾經回來過?”母親有些驚喜。
“不,父親他並沒有回來。他是在夢裏告訴我一切的。他還告訴我劍奴的使命。”
“不……我不相信。”母親咆哮如雷,頃刻之間眼裏又滿是恐懼,哀求著,“壽,不要離開母親。不要像你父親一樣拋棄母親,好嗎?”
“母親。父親並沒有拋棄您。在他心中日日夜夜都思念著您。可是他是一個劍奴,他有自己的使命。”
“我不相信。”母親依然激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人近古稀,曆盡蒼桑,看盡人間悲苦。應該說一切都淡了。可是提到這個男人,她依然心跳不已,猶似初戀。
“您不相信什麼?”壽小心問著母親。“不相信父親愛著您,還是不相信劍奴的使命?”
“什麼都不信,我什麼都不信。”古稀的老人,背付沉重壓力含辛茹苦四十一年,把兒子培養成蘿摩的王。教她如何相信,丈夫在孩子出生的當天,就離她而去。為的隻是一個使命,為的隻是尋找一把劍。
“母親,這一切都是真的。父親沒有騙您。”壽說著,緩緩扯開衣帶,露出健壯的胸膛。心口處一個血紅的胎記,分外惹眼。
母親驚呆了。她看著那血紅的胎記,不由的痛哭。——這是一朵雪花。曾經在那個男人的臉膛上。男人走了,她把胎記的樣子刻在了牆上。
男人曾經說過:劍奴對著王妃的頭釵發誓,王劍不現,誓不回還。巫師在頭釵上施下咒語,將找到王劍的使命印在每一個劍奴的心中。尋找王劍,這是一個艱苦而又漫長的任務。可能需要幾百年,甚至幾千年。所以劍奴死了,這個使命將轉移到他的後代身上,直到完成使命。這個胎記,就是劍奴的標記。
劍奴一生隻有兩個使命,繁育下代,尋找王劍。所以,阿米達 庫娃在壽出生的當天離開他們母子,開始他第二個使命。
如今,阿米達 庫娃死了。四十一歲的壽,蘿摩人的王將繼承這個使命,完成父親沒有完成的使命。
“他們不會讓您離開的。蘿摩人是一個自私、殘暴的民族。他們沒有把掌握的文明同其它人分享,而是憑借這些掠奪、殺戮、侵占。他們不會讓你離開的,他們害怕別的部落也擁有武器,害怕他們強大。”
“是我的父親給他們帶來了武器,教會了他們一切。難道他們要用我父親給他們的武器,來阻撓我離開嗎?”壽在母親身前久跪不起。“母親,請您原諒壽。”
母親目光呆滯,不再言語。她從壽手中拿回自己的龜骨,同往常一樣跪下梵唱。她知道,陪伴她一生的隻有這兩塊龜骨和永無休止的梵唱了。這一生,她能做的隻有祈禱。
洛加神已經離開。
清風吹拂著山前的七色花,忘憂鳥在愉快的歌唱,孩子們互相追逐著,安祥而寧靜。壽快步出了寨門,前方寬闊無邊。身後傳來紛雜的腳步和明亮的梵唱,他顧不得回頭,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奔跑。
阿米達 庫娃。雪國語:八號劍奴。